往事的确"并不如烟"

青莲居士

<h3>  2006年农历正月十七,是妻子辞世百日忌辰。儿媳在妻子遗像前摆好贡品,点燃几炷清香,匆忙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h3><h3> 望着妻子的遗像和缭绕的香烟,我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找出纸笔,我想写几行字,做个了断,帮自己从"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之中,尽快"逃"出来。但,不知为何,我心颤手抖,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写不出。于是,我决定听天由命,不再做什么"了断",气恼地收起了纸和笔。</h3><h3> 又过月余。一天,百无聊赖中,我从儿子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章诒和所著的《往事并不如烟》。章诒和是章士釗的女儿。书中所记多是声名显赫之人,但命运大多坎坷悲怆。想着人生悲欢离合,不尽人意的真是多之又多,心情也就渐渐平息下来。我铺稿纸,时断时续地写下了下面这些文字。</h3><h3> 我和妻子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43年。一个人的生命才能有多长?43年呐,怎么可能像翻书一样,说翻过去就翻过去呢?章诒和说得对!往事,真的不能像烟一样说散就散了。况且即使是散,只是越散越轻,哪能一下子散得净尽?思念既不能倏然淡去,不如把那一缕烟痕"描画"下来,作个永久纪念也好!</h3><h3> 1962年,我和妻子走到了一起。我们的结合,如佛家所说是"缘分使然"。</h3><h3> 当时,她在山东曹县一个乡办农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青年。清纯、活泼、心气挺高。据说相了好多人,她都没有中意。后来她的一个亲戚把我介绍给她。当时,我正在外地上学,不到放假不能回去,只能捎过去一张照片!想不到,见到照片她竟同意了。后来她告诉我,自己没有文化欣赏有文化的人是主要原因。</h3><h3> 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40多年前的那一天。父亲正患着牙痛病,一脸憔悴地来到我面前。正是午饭时间。我去伙房买了馒头和菜,端了两碗汤。父亲牙疼得厉害,馍和菜都没有动,只喝了几口汤!他看着我,急且地掏出一张照片,说一位亲戚给我介绍对象,家里认为不错,想征求我的意见。</h3><h3> 一个月前,学校才从南关搬到东郊。父亲先到南关又一路打听找到这里。可这学校搬家的事,老百姓知道的不会很多。要拐着弯穿过一座城市,才能来到东关!可以想见他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易!看着刚过花甲却已显得十分苍老的父亲,我不禁热泪盈眶。</h3><h3> 我赶紧接过照片,只见照片上的她,表情有点僵硬,大概是头一次照相,太紧张了。不过,人长得也还齐整。想想自己,家在农村,父母都是普通百姓,还是"二等公民",能有人愿意嫁给自己,算不错了!于是,我告诉父亲,让家里看着办,自己没意见。</h3><h3> 父亲回家以后,按照家乡的风俗,请了媒人,换了大帖,就算把我俩拴在了一起!</h3><h3> 那年暑假,到乡里领了证儿,我就与那个素未谋面的文盲村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h3><h3> 虽然我们结合得如此仓促,但是我们心甘情愿。我们食苦如饴地厮守了40多年!这对现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实在不好理解!但事实的确如此。如此简单的结合,历经家境贫寒,政治受压抑等等磨难,却依然相濡以沫,互相忠诚,这确实应该用"缘分使然"来解释才比较合理吧?</h3><h3> 妻子是个孝顺、贤惠、勤劳能干的媳妇。</h3><h3> 我排行老大,她走进这个家庭之前,三个弟弟都还没有娶妻。全家的大事小情全由母亲一人操劳。妻一过门,马上把比较重一点的家务活接过来,减轻了母亲的负担。妻说:"母亲脚那么小,走路都不稳当。看着她干重活叫人心疼!"</h3><h3> 八九口人一个大家庭,在一个锅里吃饭,每天都得做馍!天天是她第一个起床,提前把一大盆"发面"和好,让它慢慢发着,自己才慌慌张张去队里上工。母亲不下地,起来看面发好了,就把它蒸出来,装锅烧熟,再切菜炒菜,然后等大家下工回来一起吃早饭。</h3><h3> 一日三餐之外,囤里粮食变成面粉,也是一件很不轻松的活儿!一般一次要磨四、五十斤粮食,称为一套。首先,得把这几十斤粮食筛簸干净,还要用湿抹布擦去土气,再凉干才能上磨!那时候,队里轮流借牲口给社员家磨面。二弟或者三弟到队里把牲口牵回来,帮着套上,剩下看牲口拉磨,摇箩筛面,就全是妻子一个人的了!一套面磨下来,会累得筋疲力尽。更要命的是,后来队里牲口越来越少,犁地耙地还不够用,当然不能再借给各家磨面。面吃完了,只能全家上阵推磨。在我们家,无论牲口拉磨还是人推磨,摇箩筛面的活儿,永远都是妻子一个人完成!别人都有点休息时间,而她不磨完这套面,是一点歇息时间也不会有的!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是,有一次,全家推完磨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怀着孩子已经快要临盆的她,忽然慢慢拉到后面, 脸色发白,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一边把手中的筛面罗递给我,一边手搭在我肩膀上小声说:"大概是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费了好长时间我们才很艰难地回到家里。非常幸运的是,虽然她顽固地坚持不肯就医,休息了两天她却平安无事地挺了过来。</h3><h3> 后来,二弟、三弟相继娶了媳妇,她的负担才随之减轻了点儿。</h3><h3> 但是,不久就又发出现了新的情况:集体经济体制发生了变化,队里把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适应这种变化,弟兄们分了家。</h3><h3> 家里分了责任田,我在学校教书,只有星期天才能帮她一下!</h3><h3> 上世纪70年代,老百姓还没有完全走出缺吃少穿的困境。当时人均一年才供应1斤皮棉和几尺布票,大人孩子不穿补丁衣服的很少。妻子娘家是山东人,那里棉花种植面积大。初冬时节,妻子走娘家时发现路旁棉花地里,末拔棉花棵上还有不少未抠净的棉花毛毛和一些干瘪的棉花桃儿。妻子就约了同伴,利用有月光的晚上,骑车前去摘取。晒干以后,她们用锤子砸开干瘪的棉桃,把里面可用的棉绒抠取出来。积少成多,这些别人遗弃的劣质棉花,被加工成皮棉,再用来纺线织布,或者作絮棉套棉衣或被褥。有时我也会利用周末晚上不办公时,与她们一同前往。事非经过不知难。她们出征一次,往返路程加上棉田里的奔波,少说也有三四十里!想到次日她们还得照常出工,心疼和感动就会使我热泪盈眶!然而,让人欣慰的是,辛劳一冬,她的付出换来了几个孩子冬有棉夏有单,衣帽常新!</h3><h3> 地里庄稼、全家人吃饭穿衣,全靠她一个人!我想,在全村她恐怕是最忙的一个人了!但是,看着地里庄稼不比别家差,几个孩子穿戴整洁、身体健康,父母和邻居都夸她能干。</h3><h3> 父亲晚年患老年痴呆症。严重时最亲的人也不认识。可是见到她,却从沒认错过。我家在老院后面,父亲常扶着墙根一步步爬往我家。赶到吃饭,妻子会像哄小孩一样喂他,他也会很听话地一口口吃。失去理智的父亲,有时也会让人感到极为难堪。一次,妻子下晌回家,正走到自家门前,她最怕遇到的一幕出现了:父亲在大门前坐着,全身脱得光光,傻傻的正逗小狗玩。妻红着脸,劝他哄他,帮他穿衣裳。最后父亲终于听话把衣裳穿好。我家大门前边不足百米就是东西大路,下工回家路过的街坊们,纷纷夸赞妻子:"亲闺女也不过这个样了!"</h3><h3> 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弟兄四个轮流照顾年迈的母亲。轮到我家,当时我们已经搬到县城。妻子按时给老人洗澡、洗脚,用三轮车推她上街散心。毌亲沒牙,面条、饺子,她总要多煮一会儿!母亲常夸她想得周到!</h3><h3> 作为大嫂,她与妯娌们和睦相处,任劳任怨,不怕吃亏,事事以家庭团结为重。四弟三弟因宅基地发生争执,她耐心劝导,甚至愿意拿出自己宅基地化解矛盾。对姪子姪女们,她像对亲生孩子一样爱护有加。三弟家传芳媳妇在县医院分娩,三弟媳作为婆婆却因体质过敏,不敢近前。妻子跑前跑后,照顾得无微不至。</h3><h3> 在亲戚邻居面前,她心地善良,极富同情心。</h3><h3> 因为在县城居住,老家的亲友或者老邻居,遇有困难常会找到家里。不管远近她都会热情招待,真诚帮助。我家亲戚中,孩子在县城上学或工作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过她的照顾!有的甚至长住几年,有的女孩子,直到找到对象结了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h3><h3> 就是因为以上这些,虽然我们也争吵过,虽然她没有文化,也不懂得啥是妩媚和温柔,我们不但幸福地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而且时时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总像是笼罩着一种圣洁美丽的光环!</h3><h3> 妻子走了整整四个月,可她的身影依然常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担心我孱弱的身躯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还是怕我应付不了你撇下的永远干不了的家务摊子?⋯⋯玉兰啊!你应该知道,孩子们早已长大成人,连最小的孙子也已经走进学堂。我的身体也还硬朗,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非常圆满的完成,理所当然应该好好歇息了。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眷顾和体贴!现在,我只真诚地希望你能尽快放弃对这个家庭的眷恋,到你应该去去的所在去安息。人常说,往事如烟,日久必散。可是,在我的周围,这些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怎么就这么难以散去呢?</h3><h3> 含着热泪写完上面这些文字,很杂乱,但好像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因而,心里似乎轻松多了。</h3><h3><br /></h3><h3> 2006年3月9日</h3><h3> </h3><h3> </h3> <h3>八十年代在故居野外留影</h3> <h3>一九九五年在深圳梧桐山下留影</h3> <h3>2000年在深圳过春节时留影</h3> <h3>2000年在深圳银湖公园留影</h3> <h3>2000年春节在南澳海滨留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