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老太太

圆滚滚

　

记忆里关于小脚老太太最后一段画面是这样的，2017年12月23日11点多，带着46天的豆豆小朋友回到老家。小脚老太太穿着枣红色的棉衣，戴着枣红色得帽子，正微眯着眼睛，半低着头，坐在火炉旁得椅子上，一只手拿着拐棍，另一只手耷拉在火炉上，我感觉那只手随时会挨上滚烫的炉子。

听到声响，抬起头，看见我和妈妈，笑着说你们把豆豆带回来了，我说，我带豆豆回来看你了。小脚老太太说，快让我抱下豆豆。她坐在那抱着豆豆，她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在努力地、认真地端详着豆豆后，说豆豆长得亲很，这还是第一次回老家，第一次见老婆呢。接着老公图图进来了，却看着他问我:这是谁啊？图图拉着老太太得手，说，婆你不认得我了啊，我是图图啊。老太太说，一哈没认出出来，快来烤，外头冷。接着，我们就和老太太拉拉家常，吃了一顿中饭，下午快5点准备走了，老太太抱着豆豆说，在屋住几天在走吧，因为豆豆太小，家里太冷，最终还是走了。算起来，一共和老太太待了四五个小时。

之所以是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因为今天小脚老太太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老太太前几天有些感冒，打吊瓶了，昨天问，都好多了。

哦，对了，今天是2018年1月17号，距离最后一次见老太太过了25天了，距离老太太89岁阴历生日还有16天，是的，老太太只过阴历生日，本来想着老太太生日，带豆豆回去呢，哄她开心呢。

小脚老太太，我第一次认识她，第一次见她，她就是小脚，就是个老太太。老太太生于上世纪90年代，是个实打实的农村老太太，热情好客，朴实勤劳，家常里短，话多唠叨。

那个年代时兴裹小脚，我见过很多次老太太的小脚，畸形像一只长一点的马蹄子，脚背很高，脚趾挤在一起变形了，她只能穿做的鞋子，市面上买不到给小脚老太太穿的鞋，她的鞋，有布底，有胶底，但共有一个特点就是鞋帮很高，鞋面收的比较靠前。

老太太虽是小脚，记忆里以前却是个急性子，走路带风，做事麻利一个人，我就想脚那么小，受力面积那么小，怎么能走那么快呢。

去地里干活，她得小脚很快；在厨房做饭，她得小脚很快；给邻里打招呼，她得小脚很快；给小辈拿好吃的，她得小脚更快。

前两年，有次走在街上，有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对老太太说，姨，我妈以前也是小脚，和你的小脚差不多大，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小脚了，不过她现在不在了。

小脚老太太前几年遭过一次大罪，她坐在楼门口吃饭呢，路边有乡亲经过，她端着碗就往台阶下，没看脚底下，结果雨天湿滑，摔跤了，胳膊粉碎性骨折，去了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西安，是为了去做手术，后来呢，胳膊就恢复的不好，老太太一只胳膊就几乎在也不能抬起来了。

我出生时，她就是一个小脚老太太，她有四儿三女，我爸爸是最小的，爸爸出生时，老太太还是四十来岁，还是在阿姨的年纪，我出生时，老太太六十来岁，她是个比现在年轻一点的小脚老太太。

老太太十几岁就嫁给爷爷，为老张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庭。刚嫁过来时，太爷爷欠了不欠外债，是因为喝酒还是堵，忘记了。家里日子不好过，爷爷和奶奶就编草鞋，卖豆腐，好几年生生把外债给还了。后来忙着挣公分，忙着下地，忙着照顾家小，忙着做饭，记忆里她一直在忙着。

后来在我初三时，我正在学校上课呢，突然老师把我叫出去，说我家里来电话，让我现在就回家去。也没说啥事，我就回去了，进院子，看到黑压压的帐子和各式各样的花圈。我吃知道爷爷去世了。爸爸说，爷爷昨天晚上睡着，今天就没在醒了。无病无痛，安乐走的。

爷爷和老太太爱斗嘴，大部分老太太奶赢，当然爷爷偶尔也赢那么几回。爷爷走后，再也没人和老太太斗嘴了，大家都是顺着她，让着她。

现在，老太太，四世同堂，子孙绕膝，当了太奶奶，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豆豆才只见过她一次，还没记住她的脸，还没叫过她一声太奶奶呢。

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和爷爷约好了。她也那么匆忙，那么安静。

朗读者告别首卷中说:“文学”写了上百年上千年，其实作得就是一篇文章:生离死别。

以前每每离家，是你看着我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成一个黑点。

这次，换我，看着你的脸，和你道别。

奶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