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青春吐芳华

姚祖军

一

初中同学在微信群里分享了一张30年前的老照片，一下子勾起了我对于往事的无尽回忆。

我的耳边，不由得又回响起那时节经常唱起的歌曲：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

这张照片拍摄于1989年3月，是我们会同一中初147班全体师生送别实习老师时的合影。

透过这张略微有点泛黄的照片，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张张曾朝夕相处过的熟悉脸庞。照片里，他们略显稚气的神情依然那样生动，我甚至还能一个个清晰地叫出他们的名字。时至今日，当我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当年那些关于他们的往事、趣闻、溴事、绰号突然一股脑儿全都涌现出来。时隔多年，那些旧日时光里同窗们，依然还是那样地让我动容不已!

照片里的57名同学，围坐在一中初中部教学楼前花坛边，簇拥在班主任、实习老师周围，或蹲、或坐、或站，一共围成了四排。照片一隅，隐约可见的，便是当年我们班的教室。身后绿树亭亭、青草萋萋，更烘托出我们那时的朝气蓬勃。其时我们都还只有约莫十二、三岁光景，正读初中一年级下期，一个个模样还是那样的青涩。

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来自全县各个乡镇中心小学的尖子生——因1988年会同一中破例在全县招收了两个农村重点班，即147班、148班。那时的我们，大部分都是家境都比较贫困的农家子弟，脸上还没有褪去那一丝农村娃的质朴。

但我们内心十分感激上苍的眷顾——给予了我们离开贫瘠的乡村到县城上学的机会，因此便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与快乐，学习起来也就格外攒劲。既然同窗之间习性相近，彼此关系也就十分融洽，常常在一起愉快的交往，热烈的讨论，尽情地玩耍，一起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成长故事，一起度过了五味杂陈的青葱岁月。

那些人，一律各具特色，或励志向上、或才华横溢、或特立独行；那些事，则无不精彩纷呈，或感人至深、或令人捧腹、或荒唐透顶。比如：课堂上看武侠小说入迷，老师在身后站着观察了他近个半小时竟浑然不觉的杨曙光，未曾想在毕业会考中却成为一匹黑马，从平时40多名开外跃居全班第一；组织能力极强、口才极为出众，经常摆龙门阵谈天说地的班长黄亮，后来果然人尽其才，从政后官运亨通，做了家乡会同县的广电局局长；人小鬼大、聪颖绝伦的杨胜是个数学天才，虽个头最小、年龄最小，却反应最快、点子最多，后在上海交大攻读博士，在湖南大学当了教授，成为湖南省信息科学与工程领域的学科带头人；印象中时常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灰兰色西装的同桌石红艳，玩起来可以比谁都疯、比谁都野，学起来却又比谁都拼、比谁都狠，毕业那年终于如愿考上长沙农校，后从西北农大本科留校任教，永不自满的她又一口气读完了中国人民大学硕士、博士，最后学而优则仕，当了广西省工信委某处处长；外表酷似那个年代青春偶像林志颖的张更生，不仅因为一表人才、长像帅气赢得了不计其数的本班及外班女生的暗恋，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高中仍与我同班，且一直保持全年级第一的不败记录，华南理工大学毕业后，任职中国移动广东分公司，后辞职做了老板；特别爱睡懒觉，却异常聪明机灵、惹人喜爱的王喜林，毕业后已经多年没有音讯，但凭着他那颗全班最聪明同时也是全班最捣蛋的脑袋，想必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偶发了财做了老板罢?

曾记得，那一年学校在县影剧院举办春节联欢晚会，在班主任毛万珑老师的亲自策划兼导演下，我和国勇、广生、梁勇、秋平、勇军、天兵、卫国等9名同学，在寒气逼人的数九隆冬里，竟然剃成了清一色泛着青光的的光头，光着膀子，扮演一帮敬拜酒神的壮汉，激情饱满地演唱了一首电影《红高粱》插曲《酒神曲》，给那年冬天的严寒增添了一丝热烘烘的暖意和一份红彤彤的年味。我们的敬业表演，获得了观众满堂喝彩！

让我们男生们至今印象极深的一件事，便是那时每晚就寝前必修的一门功课——卧谈，大家一起热烈的讨论各种话题，包括喜欢的女孩、厌倦的课程、挨批后的忿恨等等一切私密内容，殊不知我们的班主任为了掌握我们的思想动态，进而有的放矢地对我们进行管教，经常乘我们不备，躲到我们寝室外偷听，有时甚至潜入到寝室里面，坐在靠近门边的同学床边偷听了许久，我们还在讨论得忘乎所以。

有天晚上，黄亮、胡建华等同学正在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青春期感兴趣话题，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毛老师恰在此时光临了我们寝室，心里十分恼火，当即勒令黄亮、胡建华写检讨，第二天交到他的办公室。

二

照片第三排左起第十人，穿一套那时节时兴的双条纹深蓝色运动服，虽长着一张娃娃脸，眉目间却透出一股少年的灵气，那便是我。

那时我虽然成绩不算十分出众，但在一中却也算得上小有名气。这大抵因为我在文科方面的特长比较突出，因为我每次参加学校的诗歌朗诵、演讲比赛都会毫无悬念地拿到特等奖。那时我一登上演讲台便激情澎湃、声若洪钟、掷地有声，常常在演讲高潮时慷慨激昂地背诵起梁启超《少年中国说》里的精彩片段“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年自由，则国自由……”，颇有一番“天下兴亡，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台下上千名师生直听得鸦雀无声、掌声雷动。那样的一种感染力、煽情度，与平日里不喜多言的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那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潇洒，与今天四十不惑、经历了岁月风霜、尘世磨砺的我身上所沉淀形成的这种沉稳、内敛的性格特质，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我每次参加作文比赛，一律都是全校第一、全县第一，我和另外一名少年老成、风度翩翩的才子胡建华一道，被同学们封为本班的两大“文豪”。我的作文经常被一中的语文老师们拿到外班甚至高年级当作范文念给学兄学姐、学弟学妹们听，一时我竟名声大振，经常有我并不认识的外班同学在路上碰到我时向我打招呼。可以说，那时候真正是我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的年纪。

然而青春年少时的我，也有光阴虚度、也有懵懂无知，也有苦痛悔恨。我天生对形象和语言敏感，对数字和逻辑迟钝，因而对文史类生动鲜活的人物和故事饶有兴味，对理工类科抽象枯燥的概念索然乏味。加之那时在文科方面突出，便不免耽于虚名，骄傲自满起来，心下认为那些方程式、分子式、物理原理于我无甚用处，过早地形成了偏科倾向，最大的失误便是过早地放弃甚至抵触数学的学习。语文、历史、政治等几门功课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数学却经常不及格。这终于让我在后来应试教育下的高考中付出了惨痛代价，也限制了自己一生的发展高度。

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会老老实实跟着那位经常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终日一丝不苟的可敬的杨华远老师学好数学，然而人生并没有如果。

三

照片正中，二排左起第七人，年仿二十五、六岁上下，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头发卷曲而浓密，眉毛浓黑，眼眶较深，脸部稍长且轮廓分明，蓄短茬络腮胡者，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毛万珑。

毛老师是原黔阳县大崇乡人，毕业于原黔阳师专（现怀化学院）中文系。 毛老师外表成熟而略带严厉、性格耿直而又真挚热情，我们开始都有点怕他。但其一开口讲课，咧嘴一笑时，唇边便绽放出几道深深的线条，眼睛里透出孩子般天真的神情，其魁岸挺拔的身材、笑容可掬的面容，灼灼其华的眼神，略带诙谐的谈吐，潇洒出尘的风度，这一切便无不透出他的博学多识、卓尔不群、超然独立、风流倜傥，一下子便吸引了学生们的目光。

毛老师是一中很有才华、思想活跃的语文骨干教师。在他的周围，总是围绕着一班意气相投的青年教师，如政治教师杨国元、数学教师黄百川、物理教师董立平、生物教师刘良科等。我是语文课代表，去毛老师住处送交学生作业时，经常可以看到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因为那时我在作文、书法、演讲等方面都出类拔萃，在一中很有些名气。每次碰到他们聚在一起，毛老师总是不失时机地将我向他的朋友们介绍、夸耀一番。每每这时，毛老师眉飞色舞的神情毫不掩饰其作为班主任的骄傲，言语间尽显其爱才、惜才之心。

毛老师上语文课声情并茂，极具感染力，印象极深的是其上朱自清《背影》一课。当他在讲台上手捧课本，抑扬顿挫地朗诵起课文中“父亲”穿着肥大的棉袄，吃力地来回穿过月台边铁路，去为朱自清买回橘子的那一段时，他的身躯和头部便随着声音的高低，不由自主地一起一伏，俨然自己便是那位身着青布长衫，也同样戴着宽边眼镜的“整饬而温和、庄重而矜持”的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朱自清了。

毛万珑老师可说是我真正的恩师、伯乐，他那时也将我视为他的最得意弟子之一。他于我亦师亦友，是我一生当中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之一，其为人为文的风格，对我后来一生做事做人有很大影响。

不幸的是，1993年5月8日清晨，毛万珑老师在会同一中因脑梗猝发，竟溘然长逝。毛老师灵柩出殡、魂归故里之日，全校师生悲痛号泣，长街数里相送，难舍阴阳两隔。

斯人虽已远去，其景其情感人!

　　 四

照片第二排左起第九人，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淡紫色毛衣，略带微笑、神情羞涩的青年女子，她便是这张照片的主角——我们的实习老师陈敏。

记得那年春暖花开时节、早春二月的一天，我们正在上早自习，教室里书声朗朗。突然，班主任毛万珑老师领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大姐姐走进教室，他举起手掌向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向我们介绍说：“这位是怀化师专到我们学校进行实习的老师，姓陈，今后大家就叫她陈老师吧!"。“陈敏，敏捷的敏。”那位大姐姐接过话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很娟秀的字迹，粉笔字还真不赖呢!

毛老师接着说：“陈老师要到这里实习三十天左右，这段时间大家要听陈老师的话，配合好陈老师的工作。希望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班能搞得更好！好吧，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老师的到来！”教室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实习老师的到来，让我们的学习生活一下子多了许多让我们感到快乐和新奇的趣味。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陈老师一来，就搞了一手新招，发动大家评出“全班之最”。她要求每个同学写出自己认为表现最好或最差的人，譬如最爱学习、最爱锻炼、最爱吵闹、最爱欠作业、最爱睡懒觉，诸如此类……这一招挺管用，大家很感兴趣，纷纷踊跃参与。"147班之最"很快出笼了，那些表现好的同学受到肯定和鼓励，继续发扬优点；那些表现不好的同学感到羞愧，知耻而后勇，努力改正缺点，不良习气一扫而光。

那些日子，陈老师、赖老师等实习老师教我们唱《学习雷锋好榜样》、《五月的花海》、《友谊地久天长》等歌曲。每到下午上课前自习时间，欢快的歌声便在教室里飘荡。

和陈敏老师同来的148班实习老师（第二排左起第八位，实在记不起名字了），时常在课余时间拨弄起吉他琴弦，弹奏起《梁祝》、《爱的罗曼史》、《在水一方》、《再回首》等优美的旋律，逗引得学生们情不自禁地去围观、倾听。

在我们这些尚未发育成熟的中学生看来，陈敏老师无疑是十分美丽、充满魅力的，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青春少女的活力和张力，她的热情奔放、她的温柔可亲、她的善解人意，都无不吸引着我们，使我们愿意接近她、亲近她。那段日子，我们似乎都是无比快乐的，时时刻刻有一种内心在跳跃的激动和欢快。

三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学习雷锋的日子。全校上下掀起了如火如荼的学雷锋活动高潮。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弘扬永不褪色的螺丝钉精神，我们学校在3月5日这天举办了一场主题演讲比赛。在陈敏老师倾注全力地精心指导下，我果然不孚重望一举夺魁。陈敏老师的付出没有白费，自然十分高兴，对我赞赏有加。

相聚总是短暂的，一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不久就品尝到了分别的伤感滋味。陈敏老师即将结束在一中的实习环节，前往麻阳县高村镇进行社会实践环节的实习，离愁别恨第一次笼罩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们。

窗外飘过来148班实习老师自弹自唱的《思念》，“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难道你又匆匆离去/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歌声如泣如诉，愈发勾起了大家离愁别绪。

最后分别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于是便有了这张照片，把我们那一次依依惜别的场景，真切的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临别的那个早晨，同学们都去为陈敏老师送行，帮老师提行李、给老师送礼物。陈敏老师拿出一张彩照，声音有点哽咽：“这是我们的合影，大家再看看吧！” 大家争相看起照片来。看着老师那熟悉的略带微笑的面孔，她离我们那么近，然而再过几分钟她就要离开我们了，大家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陈敏老师似乎看到了这一幕，她强装笑脸对大家说：“大家不要太难过了，我不会忘了大家的，以后我会经常给大家写信的！”陈敏老师背过身去，似乎怕看见我们的眼神，怕感情的河流就此决堤。其实，我们早就悄悄落泪了。

只恨那个早上太短，上课铃敲得太早，不然还可以望一望陈敏老师红红的双眼，她还在风中微笑着向我们挥手。

不久，陈敏老师从遥远的麻阳苗乡鸿雁传书，寄来了对同学们的深深眷念。

陈敏老师回到家乡新晃工作，后又调湖南省妇联工作，现任妇女发展部部长。我们是陈敏老师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学生，我们彼此都成为对方在成长历程中的重要部分。这段弥足珍贵的师生情谊，后来成了我们初中生活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多年以后，当我们班同学通过网络发起寻找陈敏老师的活动，几经周折才获得了她的信息，始得相聚于网络。谈及往事，大家依然如数家珍，虽然只有一月师生之谊，却胜过多年老友，十分期待能与老师重逢！

青春无悔，岁月有痕；芳华已逝，往事可追。谨以此文献给我那已然逝去的，却难以忘却的青春岁月！

（本文作于2018年1月17日凌晨，时值43岁生日之际。作者注）

后记：写下这篇文章，我只不过是用毛老师当年教给我的方法，用白描的手法，真实的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人和事，在此感谢林安军等同窗好友提供了一手资料。回首往日那些点点滴滴时，我才发现，纯真岁月里的你们，竟是如此地令我感动！当我在手机上、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时，我被你们也被自己感动着。感谢岁月，感谢你们，我的恩师、挚友、同窗们，感谢你们曾经的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