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百里洵

　　雨已经下了一周多了，没完没了，这么多雨水让每一天看起来都那么焦躁不安。

她给我打了电话，说她要过来。我很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来回奔波着要见我。此刻她正在我家附近的超市等着。她孤独地站在那儿，拿着她那把被雨水打湿，又湿得透红的破伞。

这已是禾云第三次来找我了，天还在下雨，她冻得瑟瑟发抖。在滂沱大雨中她看上去虚弱得像一颗萌草。但当她见到我时，依然是露出了微笑，她的笑很美。

我径直走向她，说：“你不应该再来见我。”

她只是说：“我想你。”

我心如石铁，冷漠地告诉她：“走吧，打开你的伞，我送你回家。”她并没有把自己的伞打开，我知道她想和我共用一把。我说：“打开你的伞，走吧。”她很不情愿地撑开自己的伞，跟着我走向车站的方向。

路上，她一直望着我，那双多情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的脸。她说她一天没吃饭了，问我能不能一块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毫不犹豫、铁石心肠地回答：“不！”一个字的回答最伤人心。她的眼神有些黯淡，接着是忧郁与悲伤。她让我带她去火车站，她说她要坐火车。

　　我们走在路上，我在前，她在后。她的伞有一根脊骨坏了，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败场的士兵拖着一把破旧的来福枪，疲惫地走着。有好几次，她仿佛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过马路时差点被过往的汽车撞上。我想去拉她的手，但腹部一直隐隐作痛，最终我什么也没做。

我们一路走着，路过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

她哀求着说：“我们去公园坐一会儿行吗?我坐会儿就回家。”

她这种语气让我心软了，但我仍然拉长着脸和她走了进去。我坐在长凳上，摆出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

　　她走向那棵高大的橡树，时不时地抚摸着苍老的树干，寻找着什么。我知道她是在找半年前我们用银色水笔写着的那个充满诗意的爱的句子。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写着“风云来此，便成永恒”她四下看了一番，慢慢地挪着步子回来，面对我的是一双泪眼。她说：“枫，我找不到了，它不见了。”

我感到一股酸楚和苦痛流淌到我的心脏，这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疼痛。但是我只能倔强地表示不在乎，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我打开我那把大黑雨伞，她还伫立在那里不想走，还怀着一丝希望。“你讲你和那个女孩很相好，对吗？我知道我有时候让你很烦，但我会改的，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我不发一言，眼睛看着地下，摇头。随后我们去了车站，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四年前，医生说我患了恶疾，还好发现得早，那时认为可以是治愈的。我想想这也没什么问题，也并没有在意，随后把这件事渐渐淡忘了，也没有再去看医生了。直到一个月前，胃疼连续折磨了我两个星期，我才忽然被噩梦唤醒。最初我以为疼痛会很快过去，没想到反而恶化了，我再也承受不住。去医生那儿照了个片子，上面有一块巨大的黑斑!这正是我不愿面对的事实。

我的生活本来有声有色，但至今已经走到了终点。我不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承受折磨，我想过自杀。但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有这种行动，尤其是禾云，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她对我的病情一直一无所知。禾云还年轻，她不应该承受这些痛楚。于是我编了些故事欺骗她。虽然这样做很残忍，会很伤她的心，但这是解除我们之间感情的最快捷的方式。我害怕我的时间不多了，然后她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还好，我很快就要达到我的目的了，这出戏很快就要谢幕了。也许再过几天，一切都将结束。这是我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火车站挤满了人，大家都拿着雨伞拖着行李急于回家，没有谁在意身边来来往往的过客。她很无辜地看着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当然明白她眼神中的含义。我很清楚她的感受——这么恶劣的天气，她大老远跑来看我，却遭遇我这番对待。她温柔的眼神让我有种负罪感，我很想把她留下，但我身不由己……

火车既然停开了，我只好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她不肯上车，我们就站在那儿，彼此等待着，时间在沉默中一秒一秒地逝去。

在出租车司机的催促下，她终于含着泪坐进了车，我强忍住泪对她说：“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她没说话，只轻轻地点头。车子一阵呜鸣，消失在朦胧的雨中……

我们就像两种生活的符号，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黑色的，相距如此遥远，可望而不可即。我站在马路上，凝视着这凄神寒骨的雨。我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人，离开了的我生活。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悲伤和痛苦，挥舞着双臂快速向离去的汽车狂奔。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我要告诉她我多爱她，我要告诉她我多希望她留下，我想告诉她太多了……热泪混合着从天而降的冷雨，纵横交错地流淌在我脸上。我突然感到很冷，不是因为这场雨。我的心已是凄凉一片……

她走了，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我知道她根本看不见我的眼泪，它们都被雨水冲走了，流向无尽的深渊。

孤独、凄清、后悔……

我离开这世界没有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