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不如你

小鱼

我的父母生了三个孩子，姐姐，哥哥和我。姐姐大我七岁，哥哥大我五岁。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云南文山麻栗坡，妈妈生我是在家里，我是爸爸接生的孩子。一出生，爸爸就把我包裹好交给了睡得半梦半醒的姐姐。

"爸爸让我捂好你，不要让你冷死了……"，长大了，姐姐总是笑着告诉我。

姐姐长的很瘦，我出生就很胖，小时候姐姐背着我摔在阴沟里怎么挣扎也爬不出来，直到小脚外婆来把我们解救出来；姐姐学骑自行车，把我甩飞在路上，我哭啊哭，就想回家去告诉妈妈听；我学骑自行车，姐姐在后面扶我，偷偷一放手，我失控般从坡头冲到坡尾，"吧叽……"摔了个狗吃屎……

记忆中姐姐牵着我的手很温暖，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给我买好看的裙子……一天一天，我们都长大了……

姐姐在我眼里是最美丽的女人。所有的美好都毫不吝啬的加在了她的身上。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白里透红的皮肤，小小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含笑的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吐气如兰，"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她是那么温婉动人的一个女人。动若脱兔，静如处子，笑靥如花，温柔大度，纯洁无暇，心若美玉……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用在她的身上形容她都不够！我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姐姐来看我，在我们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你姐怎么么可那么美？"，是啊，肌肤如雪，红唇似火，披肩长发，身姿窈窕，你怎么可以这样美丽？你就是牵我长大的我深深爱着的姐姐呀！姐，十里春风不如你！

今夜，辗转反侧我无法入眠。因为我的姐姐病了……疾病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憎恶的魔鬼，它总是摧毁我们深爱的那些东西。把我们不舍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夺去，推倒我贱踏我，它怎么可以这样呢？

伤害姐姐的病魔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它真的胜过魔鬼。它在悄无声息中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噬着姐姐的记忆力。我们常常只是觉得记性不好或者是强迫症，我们会忘记东西放在哪里，会记不住出门时门窗关没关，抬汤下灶的时是不是关了火……大部分人的身上都发生过，我也希望只是这样。可，在姐姐身上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唠叨，说的话总是反复讲几次。我们都没有在意，只是叹息，姐姐的记性怎么那么差，不是才说过了，为什么又拿出来讲了。有一天，她问我，"我是开车出来的还是走路出来的？"再然后呢，她经常问我，"我是怎么出来的？我的车呢？"……我的姐姐厨师精湛，以前回爸爸妈妈家都是姐姐炒菜，因为那滋味实在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倍增。每次聚餐都是光盘，我总是会撑得在妈妈跟前撒娇，"妈妈，帮我揉一揉肚子，撑死了……"。现在，我做，姐姐真的已经忘记了怎么炒菜……说好的什么配什么，炒好了，全变味了……我很久没有见姐姐争着做饭了，我做菜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专注地看电视。我们都吃好了，她就默默的收拾碗筷，洗干净，放好。

最近的一周回家才吃完饭，姐姐就说，"我要回家了……"

我说，"还早呀！陪爸爸妈妈玩一会。"

不到一分钟，她又说，"我要回家了……"

我说，"不要着急，还早呀！"

话音才落，她又说了一遍……

我只能说，好，我们走吧！

返回的路上，姐姐告诉我，"天黑了，我害怕。"她说要走大路，因为小路人太少，可是才说完，她又从小路走了。

我害怕，但我不敢说话。

这是我那聪惠能干的姐姐呀！她的心里该有多么难受？天之娇子，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也莫过于此吧？我只能装作不在意，什么话也不说。

我常常想，如果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我是谁，那多么可怕！熟悉的世界，而我却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的过去，我记忆里的一切都在慢慢的淡去。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抓住什么；走在人群中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家！慌乱、无助、恐惧一起袭来，天哪！那会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姐姐病了我便开始做这样的梦，每一次，我都是从梦境中惊醒浑身冷汗……而我亲爱的姐姐却正在经历着这一切。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善良美丽的女人承受这样的磨难？

我的姐姐十六岁就参加了工作，二十二岁结婚生子，又经历了离异独自抚养儿子，从单位离职自己开了公司。她很苦，也很好强，把事业经营的风声水起时遇到了深爱她的男人，再一次找到了幸福。侄儿专业第一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留在省城工作，今年欢欢喜喜成了家。似乎一切都开始变得更好，可为什么呀？侄儿结婚的那天，高朋满座的婚宴后，姐姐忘记了她的车停在哪里。我们找到车，安排好她回家，她一到家又忘记了车是在哪里……病魔这么残酷地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记忆，脑袋中的一切稠得象浆糊，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小时侯姐姐带着我去偷花生，我跑去河边玩水，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姐一个猛子扎进去，救起了我。妈妈让姐姐带我睡，姐姐从小就给我讲鬼故事，我好害怕呀，每天都是抱着姐姐的脚睡的。我气急了在给姐姐添饭时悄悄往里面吐过口水，姐却无所谓地吃了个底朝天。姐姐参加工作啦，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买零食，买衣服。我当兵去了外地，姐姐来看我，总是带我们一个班去大吃一顿。我在部队考学，因为没有女兵让我住在家里，姐姐每天给我带一只烤鸡做宵夜。我觉得自己不漂亮，姐姐就夸我是我家最有气质的。我的第一个传呼机、第一台电话都是姐姐买给我的。摩托车是姐姐的，而且是姐姐手把手教我骑的……我要结婚了，姐姐把自己住的房子让给了我……你是蕙质兰心的姐姐，我是自私任性的妹妹。

我真的不想让你生病。把我健健康康的姐姐还给我！

医生说，记忆的退化是不可逆转的……我害怕这句话，眼泪"哗……"地夺眶而出。

我很没用，失眠了，还哭了……

这是2017年夏天我们出游时我给姐姐拍的照片，时光在你的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姐，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十里春风不如你，我最最亲爱的姐姐，

忘记，怕什么？我们从现在开始，每一刻都是新的，在这一秒下一秒到以后所有的时间，我都是你的妹妹就足够了！我长大了，也可以牵着你的手陪你了，你负责美丽，我来记住美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