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人

温润语文

<h3>  儿子作文,题目就是《想起那个人》,他犯了难,不知道该想起谁:太远的人,想不起具体的事;太近的人,细细碎碎的事太多,不知如何取舍。我说,写你爸爸吧,他不就是那个在你生命中时近时远的人吗?于是,儿子开始作文,我的思绪也被牵出。</h3><div> 一直就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的确就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在我生命中忽而远,时而近的人。</div> <h3> 父亲是一名司机,从部队转业之后,无论是大货车、中巴车还是领导坐的小车,他都开得顺手。妈妈是一名中学教师,儿时,不管我是在妈妈空旷的校园里撒欢,还是在家里安静地看书,我灵敏的耳朵只要听到父亲车子发动机一响,拔腿追去,永远都只能看到父亲和车子绝尘而去。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临别前的挥手告别,就更不要奢望父亲温暖的拥抱和温情的叮咛了。大约父亲觉得他出差不久就会归来,这样离开算不得分别吧。于是,我就在每个夜幕降临的时候盼着父亲车子的发动机再次响起,且离我们越来越近。因为这样的时候,奶奶会打开煤炉,炒一碗香喷喷的饭,或是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母亲则会浅笑盈盈地给我和哥哥发好吃的东西。每每这时,就会有过节的欢乐,更会有家的氛围。</h3> <h3>  父亲每次都在我的盼望中回来,但大多数时候都回得很晚,我似乎已经习惯在每次睡觉前静静地趴在小枕头上倾听,偌大校园里的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被我听得真切,久而久之,似乎练就了我的特异功能“顺风耳”,深夜,父亲的大货车一进校园大门,他就关掉发动机,把车子挂在空档,让车子从学校大门的坡上轻声溜下来,一是为了不吵醒沉睡的师生,二是为了省油。每每这时,听到了远处低沉的汽车声的我会从床上蹦起来,欢天喜地地告诉奶奶和妈妈:“我爸爸回来了!”先前她们不信,以为是我贪玩不睡的借口,常常把我摁在床上,让我继续睡觉,我装睡的时候,细听着父亲归来的声音:开门、入座、吃饭、低语、洗漱……直到万籁俱寂,都没有等到父亲到我和哥哥的床边来看看我们,轻唤我们的名字,告诉我们他带回好吃的给我们。有时候,清晨醒来,父亲和车都不见了,我疑心他昨夜是否回来过。而母亲则指着桌上的大筐苹果、整箱荔枝,说:“爸爸昨天给你们买好吃的了。”乡下小镇,鲜有苹果荔枝,我安静地吃,却也不怎么新奇,很少感到欣喜。</h3> <h3>  父亲就是这样的存在,努力地开车,辛苦地挣钱,长期地奔波。有一回我见他耳朵缠着白色的纱布,问他是怎么回事,才知道他的车子在卸货时,翻斗失控掉落,砸在他的左耳,耳朵都被刮掉一半。缝针、住院,都是他独自在外承担。年少的我听了之后,觉得淡然。父亲与我长远地疏离,我得不到他怀抱的温暖,自然也无法对他的伤痛感同身受。</h3><div> 我在奶奶和母亲的陪伴下长大。20岁那年,毅然放弃县城轻松的工作来到省城打拼,每次打电话回去,都是母亲细细碎碎地说着对我的牵挂,说得动情时,常常是哽咽不已,可我很少听到父亲的声音,其实将近退休之年的他,不如年轻时忙碌,多数日子在家,只是他不习惯抢过话筒与我通话,我们对话时,他也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div> <h3>  后来我结婚生子,父亲便在母亲的劝说下,提前办了退休手续,来到长沙,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年轻时在外闯荡惯了的他,开始系上围裙,围着厨房打转转。刚开始那阵子,我们一下班回家,他就羞涩地从厨房里端出色香味俱差的饭菜,看我紧锁的眉头,听我有意无意的叹息,他就沉默在夜色里,大口扒拉完我们不吃的饭菜,又默默地收拾碗筷……这样日子长了,他和母亲也免不了为生活小事拌嘴,生气时,他说:“我干嘛要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我做不好的饭菜,我要回去!有兄弟等着我打牌、钓鱼。”母亲一怔,回他一句:“你要回去,容易,你回去之后,孩子们下班回来后吃什么?他们工作那么累……”父亲便不再说话,也未曾买过一张回老家的车票。</h3><div> 做不好饭菜的父亲,也有寻到成就感的时候。父亲喜欢洗洗涮涮,衣服、鞋袜、被子经他一洗,一晾到小区草坪或是楼顶天台上,就会有许多嗲嗲娭毑啧啧称赞:“洗得好白啊!太干净了!”父亲腼腆地笑着向嗲嗲娭毑介绍手洗衣物的诀窍。自此,家里的衣物,不管是丢在洗衣篮里还是放在卧室飘窗上,父亲都会收起来,一件件洗,每天下班,看父亲把洗好晾干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我心里生出许多感激来。但有一回例外,我赶早上班,起床后连试了几条裙子才选定一件,其他的几件散乱地放在床上,父亲以为那是穿过的脏衣服,一丝不苟地洗完后拿到楼顶暴晒,硬是把我新买的一条真丝浅蓝色裙子晒成了白色,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悻悻地挑拣着菜,说不好吃。父亲这时不再沉默,语重心长地说:“不好吃,也要吃,至少健康啊!多吃点!”</div><div> 不知为何,这样一句“多吃点”,让我想起了刚怀孕那阵子我胃口不佳,爸爸为了让我多吃一碗白米稀饭,一下子端出好几碗来,分别给我介绍:这是什么都没放的纯白米稀饭、这是加了白糖的、这是搁了点盐的、那是融化了一根菠萝味棒棒糖的稀饭……我啼笑皆非,却觉得父亲的关爱可贵。想到这里,我也慢慢在心里原谅了他的“毁裙之过”。况且,父亲也并不是总做不好饭菜。有一回,他为我做的一碗面,就是我的世界里无可替代的美味。</div> <h3>  那年的9月1日,催我上班的闹铃一响,我抓起包包就往外跑,父亲从厨房里冲出来,大喝道:“回来!吃早饭!”“没时间了,学生等着我开学报到。”“那也给我吃了饭再走!饭都吃不上,还要工作干什么?”父亲从来没有那样瞪眼严厉地跟我说过话,这次,一开口就把我震住了。我极不情愿地坐下,看眼前的这碗面条热气腾腾,葱绿蛋黄肉丝喷香,我一口一口地吃着,也瞥见客厅里堆满了父母的行李。我这才意识到,待我上班之后,父母就要去给晚婚晚育的哥嫂带孩子了。吃完这碗面之后,我再也不是在父亲面前任性妄为的小女儿了,我是要天天给孩子准备一日三餐的妈妈了。“以后,再怎么忙,都要先照顾好自己,要记得吃早饭!”父亲平静地叮嘱我。我埋下头,任泪水滑落在碗里。心里,永远记住了那天父亲为我做的面,对我说的那番话。</h3> <h3> 去了哥嫂家的父母不再伴我常住。可是他们依然牵挂着我,担心我们吃不好。于是,他们决定在每天上午操持完哥嫂家的事务后,赶到我家来做家务、做中饭。儿子在我工作的学校上学,课业负担重,中午无法回家吃饭,父亲便早早把饭菜做好交给母亲,再由母亲提着沉甸甸的饭盒,背着沉甸甸的汤罐送到我办公室来。风里来雨里去,整整一年,无法劝阻,不容拒绝。每天晚上我下班回家,都看到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如果我和先生都要加班,父亲就在下午把儿子的饭菜做好,温在锅里,再赶回哥嫂家做晚饭。同事都羡慕我幸福,而我却为他们毫无保留的付出忐忑不安。</h3> <h3>  几年前,父亲因为面部三叉神经痛得无法忍受,做过两次手术,大概就是用医学手段将面部神经毁坏,出院时医生叮嘱:因为面部失去了知觉,不要用力刷牙,用力过猛会将口腔捅破;不要吃太烫的食物,失去了触觉,也没有了应激保护反应,烫的食物会将口腔和食道烫坏。当时,我只觉得好笑,天下还有这等傻人刷牙将自己口捅个窟窿,吃烫的食物不知道吐出来?可是,等我下班回家,才出院的父亲从锅里夹出热腾腾的菜,送到我嘴里,说:“女儿,你试试盐味儿,我刚才试了,但是没知觉,你看要不要再加点盐。”面对食不知味的父亲,我实在是笑不起来,只觉得心酸。其实,他手术之前,好多个日子,做好饭菜后,我们大口吃肉,他却独自抚着抽搐的面部吃不下饭。那时,他离我那么近,我又何尝设身处地去想过他的疼痛?我又何时想方设法叫停过他的劳作?想到此处,我不禁潸然泪下,为自己的不孝,更为父亲的无私。自此,告诉自己每一碗从父亲手中端来的饭菜,都要好好珍惜!</h3> <h3> 几天前,我正在上课,父亲拨打了我的手机,为了不让震动声影响学生,我迅速摁键拒接来电,父亲接着又打,我又摁,如此反复好几下,我又担心着是不是他和妈妈有急事向我求助,在担忧中恍惚地上完课,马上回电,父亲悠然地说:“女儿,今天太阳好,我到你家去洗被子,好吧?”</h3><h3> 唉,这就是我此时想起的那个人,这就是我亲爱的父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