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罗强生的故事

Yun chen

<h3> 武汉市江汉区北湖片区位于汉口建设大道之北,新华路之东。这个片区兴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是汉口向北拓展最早的区域,有楼房数十栋,居民数万。在东西走向的北湖正街两旁,商铺林立,超市、菜市场、日用百货、水果店、餐馆、土特产、各色小吃店、棋牌室等等,应有尽有。与其相交的北湖路两旁,横向排列的楼房鳞次栉比,皮匠罗强生的皮匠摊点就摆在其中的一个小院里。</h3><h3> 1998年秋天,当我们家从硚口区搬迁至马场角某小区之时,我们必须去北湖正街上购买蔬菜和生活用品。于是,就有了我与皮匠罗强生的第一次接触。</h3><h3> </h3> <h3>  记得那是某个雨后初晴的下午,北湖路上梧桐树下光影斑驳,树影婆娑。路上行人稀少,商铺门口前,有人在"斗地主"、有人在打麻将、有人在读报、也有人在闭目养神。当我走近罗师傅摊位前时,他正在忙碌着,他身旁的四周堆满了完工的或者等待他修补的各色鞋子。我拿出来一双半旧的耐克鞋对他说:"我的这双鞋需要补一补鞋底,你看多少钱?"谁知道他头抬也不抬地说:"你这是好鞋子,要贵一些。我说:"多少钱?"他说:"五块!"他的声音缓慢而微弱,显得有气无力。"想补,你就放在这儿。"他同样不抬头地嘀咕了一句,仍旧自顾自地做他手中的活计。看见他真的是很忙碌,我也不便多说话,留下我的鞋子离开了他的摊点,也不敢问他什么时候能取货。</h3><h3> 一个多时辰后,当我拎着买好的蔬菜回到皮匠摊点旁时,他乜了我一眼,用嘴巴示意了一下我的鞋修好了。我拿过我的耐克仔细察看,鞋底的补丁做得无可挑剔。付完钱后,我转身离去。</h3> <h3>  几年以后, 我与皮匠罗师傅有了第二次交道。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我们从深圳回武汉后,我的一个黑色小挎包拉链锁头坏了需要修理。当我找到罗师傅摊位所在的小院时,不见他的踪影。询问与其相邻的小商铺的女主人宋某得知,皮匠姓罗,今天有事去社区了,还说下午他会来的。</h3><h3> 宋女士告诉我,皮匠叫罗强生,是麻城人。</h3><h3> 是日的武汉骄阳似火,酷热难耐。日近黄昏时,我再次迈出了家门,信步街头,又一次来到皮匠罗师傅所在的那个小院,他一如往常地在忙碌着。我找了一把矮凳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忙完了手里的活计才转身抬头看我,我急忙递过手中的小包说:"拉链坏了,想修一下。"他也不说话,接过小包开始动起手来。这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男孩子来取她的鞋子,问他:"几块钱?""六块"他回答说,那个妇女递过来六块钱,他随手将钱塞进胸前的围裙口袋里。见此情景,我于是明白了,来他这里修鞋的客人一般是不问价钱的,我禁不住为自己曾经的问价而心生愧疚。不一会,一个小伙子送来一双鞋子,什么话也没有说丢下鞋子就走了。出于好奇,我问他,"他不说话,你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呢?""都是回头客,老熟人了,我晓得该做什么!"他说道。看来罗师傅的摊点"生意兴隆"得益于他的良好技艺、价格的公道和做人的朴实。"听说你是麻城人,是吗?"我说道。罗师傅嗯了一声。"66年春季我参加卫生部的医疗队去过麻城,住在城关区。"我说。这时候,他低着头在忙着手中的活计,不再搭理我。"我知道你们麻城有一个孝感乡,那里是如今的许多四川人的故乡。"我没话找话说。他还是没有应声。当他将我的小挎包的拉链锁头修好递过来时,他说:"三块钱。"我如数递给他三块钱后,离开了那个小院。</h3> <h3>  去年(2017)五月下旬 ,我们从国外回到武汉。于是,有了我与罗强生师傅的第三次交集。</h3><h3> 从1998年至今,近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再次需要修补我的第四双耐克鞋时,我不假思索地想到了罗师傅的那个摊点,他还在那儿摆摊吗?带着一份疑惑我来到北湖路上,向他所在的小院走去。当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的摊点时,我先找了一把矮椅子坐了下来。他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时,我递过去我的八成新的耐克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主动问我要做什么?"我想补一补鞋底。"我回答道。他接过鞋子说:"七块钱""可以。"我回答说。他开始动手为我修补鞋子,我有意与他攀谈起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左腿安装着假肢的残疾人,知道了他曾经不堪回首的童年和学生时代。</h3><h3> 麻城,隶属于湖北省黄冈市,位于湖北省东北部,大别山中段南麓。麻城是鄂豫皖三省交界处,是著名的"黄麻起义"的发生地。1955年初,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气温一度达到零下18~25。在奇寒下的日子里,罗强生出生于麻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如此的奇寒,冥冥之中是否预示着罗家襁褓之中的婴儿未来的命运多舛?正所谓人有旦夕之祸福,1960年中秋节前的一场惨烈的车祸,让他失去了左腿。他说,那天年仅五岁多的他,跟着姐姐去棉花田里摘棉花。虽然时值初秋,天气依旧炎热难耐,他哭闹着想要回家。可是姐姐却想多捡一些棉花好向生产队队长交差,而让他独自回家。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五岁多的小强生蹦蹦跳跳地走上了狭窄的公路,当两辆货车相向驶近他身边时,他无处可躲,慌乱之中从背后而来的一辆"大跃进"时代的国产黄河牌大货车将他卷进了车轮下,惨剧发生了。当姐姐闻讯赶来时,小强强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血泊之中。肇事司机立即将他送往麻城县人民医院,急救手术随即展开,手术中母亲的血液汨汨地输入了他的身体,他战胜了死神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小强强从麻醉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左腿时,他哭喊着问妈妈:"我的脚呢?我要我的脚哦!"母子倆抱头痛哭失声,那哭声悲悲切切,响彻医院的楼房,令闻者落泪;那哭声呼天抢地,穿透漆黑的夜空,令天地动容。从那天以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强强慢慢地变得寡言少语,常常独自坐着仰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h3><h3> </h3> <h3>  1962年春天 ,七岁的罗强生拄着拐杖迈进了姚李中心学校,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在那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年代里,一个正常孩子尚且生活、学习艰难,对肢体残疾的罗强生而言其艰辛可想而知。当同学们在操场上嬉戏玩耍时,他只能独坐在教室里。然而,沉默寡言的他,学习成绩始终名列班级前茅。</h3><h3> 1966年5月中旬,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席卷全国,学校纷纷停课了。即使在无学可上的日子里,人们总是看见罗强生手里捧着书本,在学习着。</h3><h3> 1971年秋季,罗强生进入麻城县岐亭高中。在那里,他遇见了他人生路上的第一个恩人---胡全朗老师,胡老师对他恩爱有加。胡老师对全班同学说,罗强生同学身体残疾,生活不便利,同学们要在生活中多关照他,学习上多帮助他。也希望罗强生同学向苏联英雄保尔.柯察金学习,做一个身残志坚的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面对胡老师的关怀,少年罗强生暗想,我绝不能辜负胡老师的良苦用心,要加倍努力学习报答恩师的知遇之恩。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成了他最喜爱的读物,每天晚上他都要读它到深夜,然后枕着它进入梦乡。</h3> <h3>  1974年夏季,罗强生从麻城县岐亭高中毕业了。恩师胡全朗眼见别的同学们纷纷踏上了工作岗位,而罗强生因身体原因只能赋闲在家。于是,他向在《黄冈日报》社工作的同学推荐了罗强生。当那位同学与其面谈时,他却退缩了,他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可能给予他的工作,害怕因他的残疾而损害了胡老师的脸面。其后,当胡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去做代课老师时,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他不敢以自己的残疾面对那些顽劣的孩童。无奈之下的胡老师,几经周折找到了修鞋匠陶德志,恳求他收罗强生为徒,教授给他一个赖以谋生的技能。在胡全朗老师的百般恳求下,陶德志师傅终于将其收为关门弟子。陶师傅不仅将自己几十年积累的技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而且还告诉他&quot;要做事,先要做人&quot;的道理。几年后,青年罗强生成了皮匠罗强生了。</h3> <h3>  1990年秋季,罗强生一家人来到武汉谋生,淹没在数百万进城务工的滚滚洪流之中,蜷缩在这个大城市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院里,整天默默地低着头忙碌着手里的活计,从不抬头看一眼他头顶的天空,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希望。</h3><h3> 生活如同大河,有人能乘风破浪,驶向理想的彼岸;有人面对现实,因为怯弱而退缩,于是被激流裹挾着沉沦,这就是生活的残酷无情。</h3> <h3>  编后记:我的《皮匠罗强生的故事》发表后,有许多读者给我留言,对皮匠罗强生的不幸深表同情。当TA们得知罗强生1977年高考成绩350分,高居麻城考区前十,而因为身体残疾被拒大学校园之外时,无不扼腕叹息。罗师傅还告诉我,武汉市残联、《楚天都市报》《武汉晚报》等媒体曾有记者来采访他,希望将他的故事见诸报端,鼓励困境中的人们能积极向上,做一个生活的强者。但是,记者们统统被他拒之门外了。然而,他接受了我的“采访” 向我敞开了心扉。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普通人,处于同一层面对生活有着共同的感受吧?!</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