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夏文瑶)

夏文瑶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夏文瑶)</p><p class="ql-block"> 读王安石“茅檐常扫尽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我会想起小徐;读杨万里“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荫。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我会想起小徐;读范成大“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我也会想起小徐;读“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我想的还是小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徐”,你一定以为我在呼唤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年,其实不是。是漂泊的游子呼唤日思梦萦的故乡,一个白云深处,绿树掩荫下,炊烟袅袅的村庄,一个将会消逝又永不消逝的原乡。因村庄里人大多姓徐,曾经叫小徐大队、小徐村、小徐庄。 而我念念不忘的小徐,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徐大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徐是继祖父和祖母生活的地方。那时的我爱叫继祖父小徐爹爹,爱叫祖母小徐奶奶。小徐爹爹的茅草屋位于村子中间。用小徐爹爹的话说是块高草地。茅草屋坐西朝东,“室小财客膝,墙低仅及肩”我现在还记得夏天小徐奶奶低头进出茅屋时汗流浃背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芦杆编成的篱笆将茅草屋隔成南北两屋,南屋锅灶、一张旧小桌、几条小板凳。这小桌缝能吃下一只筷子,一坐叽歪叽歪小板凳有时会夹住小孩屁股上肉。桌子上方的屋梁上吊着一个铁钩,铁钩上勾着旧淘米箩,旧淘米箩勾着我和妹妹两双小眼睛,勾着我们的小馋虫,勾着我们单薄的童年里最美味蕾。旧淘米箩里面盛着的“好吃东西”:有时是一两根油条,有时是一把馓子,或者是一两只烧饼……屋梁上的旧淘米箩大人伸手可及,却是我整个童年一直仰视无以企及的巅峰。我和妹妹无数次试想在小桌上放上小凳子,小凳子上再站上我……终究没能如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屋放一张旧木床,晚上床上挤着小徐奶奶小徐爹爹还有我们姐妹俩,冬天里特别暖和。北屋还有一个旧木柜。旧木柜据说是小徐爹爹和小徐奶奶的结婚时置办的,那里似乎存有我看不见的宝贝,每次只要我企图去打开,就被小徐爹爹或小徐奶奶喝住,直到我出嫁,我都没能打开旧木柜,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啥。</p><p class="ql-block"> 那时煤油、火柴都上计划,村里人一是因为白天劳动辛苦劳累,二是为了节省火油,冬天晚上会早早上床睡觉,还自嘲“没钱买肚肺,睡觉养精神”。但小徐爹爹家的茅草屋冬天夜晚特别热闹,人挨着人。一丢晚饭碗,庄上人就会陆续来小徐爹爹家,虽然灯火如豆,但在漆黑的乡村冬夜显得十分明亮和温暖。先来的乡亲会围坐在小桌边,点上一袋小徐奶奶早就放在小桌上的旱烟,吧哒、吧哒地抽着。后到的或倚在锅台上,或一屁股迈在水缸上,我和妹妹还有小徐奶奶有时候会被挤到锅门囗,蜷缩在草禾堆里,听着大人门讲今年收成,来年的打算,村里村外的稀奇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来小徐爹爹家扯闲的人当中有位兆祥叔肚里有好多你没听过故事和稀奇古怪事。只要兆祥叔来小徐爹爹家扯闲的夜晚,小徐爹爹家茅草屋就差被挤破,小徐奶奶和我还有妹妹一定被挤到锅门口。有一天我看见兆祥叔被戴上牛头样高帽游街,以后再也没见过兆祥叔来过小徐爹爹家。听大人们说兆祥叔是贩牛被叫做投机盗把才戴高帽批斗的,后因不堪受辱而上吊自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徐爹爹家茅草屋到夏天门前会挂上柴帘,挡蚊虫,冬天门口挂着草帘,我们那里人叫它“门纳子”,挡风挡雨挡霜雪。冰天雪地有“门纳子”、有泥火盆的小茅草屋暖和和的。我和妹妹经常会围着火盆炸棒头花。就是将玉米(我们叫棒头)粒放到火盆里,用热灰盖一会就辟里叭拉炸成花,我们叫它棒头花,这是我和妹妹在冬天里最爱干的事。小徐奶奶走进走出的忙活,一会抱着草进来,一会又拿着篮子出去,门纳子掀来掀去。小徐爹爹围着火盆一边烤火,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咳嗽。</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午后常团在小徐爹爹家烘火、抽旱烟、扯闲的人当中记得有个老人叫福老爹,一天,竟然给我和妹妹每人两块水果糖,我问小徐奶奶:“福老爹为啥给我们糖吃?”小徐奶奶说:“福老爹要走了,他想给我们留个念想。”“为什么要留个念想?”小徐奶奶:“说你也不懂,长大你就知道了。”不久就听到福老爹去世的消息。我一直记得福老爹冬天爱穿件旧灰长袍,每天午饭后都会来小徐爹爹家,和小徐爹爹围在火盆边一袋接一袋默默地抽着旱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紧挨着茅草屋有一个坐北朝南的草棚我们叫它凉棚或敞棚,放一张宽约1米二,长两米小床,床三面都棒头秆围着挡风遮雨。床前放一个小木桌,放小木桌的地方用树棍搭成三面透风的草棚,遮挡阳光。从春末到秋初,我、妹妹还有祖母都在凉棚里度过。吃在小桌上,睡在小床上,感觉十分美好。夏天夜晚透过帐纱可以数天上星星,白天可以看到白纱帐上刀郎和蚂蚱跳跃。但是临到发大水的季节,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会很害怕,凉棚在风雨中摇晃,雨水打湿帐纱,我很担心自己和凉棚会一起被大风卷走……</p><p class="ql-block"> 那时 我最喜欢看夏天清晨姑姑在凉棚下梳头的样子,秀美的长发披到腰际,姑姑的美是震撼人心的。“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初醒”不及姑姑美。在我心中小徐庄最美的姑娘就数姑姑,最有文化的女子也数姑姑。姑姑就是天上的仙女,有姑姑梳妆的凉棚是村庄最美丽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紧挨凉棚有一条像蚯蚓一样蜿蜓的小路,小路东面长着一棵桃树,春天开着粉嘟嘟的花,特别好看。小徐爹爹爱在桃树底下抽旱烟,我们爱在桃树底下数毛桃子,在桃树底下小徐爹爹教会我们数数和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从桃树开花到桃子熟我和妹妹眼睛除了睡觉几乎没离开过桃树,直至桃子下市为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路,弯弯曲曲拐向北,直达一条大路。大路北边是兆亮大嫂家。我和妺妹都叫她妈妈,兆亮大嫂烧菜特别好吃,大队来客招待都是兆亮大嫂掌厨。兆亮大嫂最拿手的菜是羹、膘、团子、红烧肉、煮鱼……那时我和妹妹没少吃兆亮大嫂的饭菜。</p><p class="ql-block"> 兆亮大嫂家向西隔几家人家便是小嘴妈家,我和妹妹也叫她妈妈。小嘴妈有个儿子叫小嘴,嘴真小,有针箍那么大。听大人们说小嘴妈养小嘴时,接生婆用针箍套了小嘴的嘴,所以纵然小嘴长成英俊少年,嘴还是针箍那么大,一点都没长。小嘴后来当了解放军,成了军官。我长成大姑娘时,小徐奶奶曾对我说,把小嘴谈给你做小女婿才好呢。这终究是小徐奶奶一厢情愿的梦想,在小徐奶奶的心中她一手带大的孙女最美,只有小徐大队最帅、最有出息小嘴才配得上她。</p><p class="ql-block"> 桃树东边隔一块田的地方是酸子家,酸子是个剃头的。这人特别酸,他打孩子,从来不像小徐奶奶打我们雷声大,雨点小,撵着我们满庄跑。他像猫一样,蹑手蹑脚、悄无声息走到小孩身边,然后揪起耳朵,直到孩子央求告饶为止。酸子婆娘小徐奶奶叫她小康妈。我和妹妹也叫她妈妈,这个妈妈过到九十几岁。八十多岁的时候还到离家五六十里外的沟墩供销社找过我,我给了她一包计划尿素,又给她二十块钱。她买了尿素还转车扛了回家。</p><p class="ql-block"> 在小康妈家南面是小腊妈家。我就想一定是小腊妈的头生孩子是生在腊月,名叫小腊子,故儿才叫小腊妈的吧。记得小腊妈皮肤雪白,在蓝竹布褂映衬下更白。乡村女人很少有这么白皮肤的。小腊妈很会弄吃,小腊妈家的咸总是特别诱人。庄上人吃饭习惯端碗,大概因为农事太忙,没有闲时光,有啥事只有利用吃饭功夫交流。小徐奶奶最喜欢端碗去小腊妈家,大多避着我们去,怕我们跟路。有一次我们跟路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小徐奶奶端碗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紧跟,小徐奶奶身后是我,我后面是我妹,我妹后面是一条大黄狗……阵势浩荡。小徐奶奶回首脚一跺,眼一瞪,示意我们回头,我们不回。她停,我们停,狗也停;她走,我们走,狗也走。让小徐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小徐奶奶也让我们叫小腊妈:妈妈。</p><p class="ql-block"> 小徐有我和妹妹很多妈妈,在饥饿岁月里,她们用无穷无尽的母爱,滋养着我们幼小嬴弱的身心。</p><p class="ql-block"> 在小徐爹爹家南边和小徐爹爹家茅草屋山搭山的是猫秀姐家。猫秀姐,姓缪名秀,但我一直叫她猫秀。猫秀姐的丈夫我们叫宝康哥。听小徐奶奶说原来猫秀姐是小腊妈的二儿媳。小腊妈二儿子和猫秀姐结婚不久就走了(去世),后来猫秀姐就和小康妈的一直娶不起媳妇的二儿子宝康哥搭起伙过日子。日子过得以泪洗面,主要原因是穷。记忆中猫秀姐和宝哥家老断顿(没饭吃),我小时候老看到猫秀姐眼红红地来小徐奶奶家,又眼红红地带着东西走。宝康哥话很少,默默吸着旱烟,时不时地轻叹。但再贫穷的猫秀姐和宝康哥只要吃啥,都不忘端点给我们尝尝,比如麦冷冷、比如南瓜饼、摊面皮之类。常听猫秀姐说我刚来小徐时候怎么的生病、哭闹,都是猫秀姐和小徐奶奶轮流抱着的。小徐爹爹去世后,我们上学、工作,离开小徐奶奶,孤独的小徐奶奶都是猫秀姐和宝康哥照顾的,后来宝康哥去世,家里没钱买棺材,小徐奶奶就将自己早就打好的寿材借给宝康哥。从那以后,猫秀姐家日子就一天好似一天,两儿两女都过上好日子。庄上人都说是因为小徐奶奶棺材借给宝康哥的原因。棺材谐音:官财,当官发财的意思。我觉得不是,只是从善良的猫秀姐和本分的宝康哥身上我更加相信老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厚道之人必有后福。</p><p class="ql-block"> 小徐还有毛奶、兆贵、永文、永高、永彩、应高、应美、二得培、得军、得阚、得玉、秀花、彩红、小琴子、大进子……感觉我和他们还有小徐从未断离。纵然岁月消逝,老人离开,少年白首,故人远去,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徐,现属阜宁县新沟镇新南村。近几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乡村振兴实现产业强、环境美、文化活、收入高、幸福长,小徐越发美丽、富足。小徐再也没有我记忆里丁头舍、茅草屋、风雨中晃动的凉棚……再也看不到猫秀姐困窘的泪,听不到宝康哥无奈的叹息……见不到穿着灰长袍、吸旱烟的小徐爹爹、看不到颠着小脚屋外田里忙碌的小徐奶奶,没有对镜梳妆的姑姑,没有至亲故人的小徐于我是另一种忧伤。</p><p class="ql-block"> “假如可以选择时光,我想回到过去,那里有我的怀念和爱我的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夏文瑶 江苏阜宁沟墩人。欢文学,喜幽默,爱嘚瑟。喜欢我的朋友,还可以关注我的抖音:东方一姐(串场河边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