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二十六）

宋朝百家第一姓

　　

下世做个实诚人

刘彩娥自从被赵海亮、赵耀祖和建国把她强行拉回家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大哭大叫，一直叫到嗓子嘶哑。后来就不叫了，只是一直哭泣。再后来，连哭也不哭了，只是大睁着两只眼睛，呆呆地从房间的窗户缝里望着天空，面无表情，也不吃也不喝。赵耀祖耐心劝了一整天又一整天，可刘彩娥还是木呆呆的样子。

赵耀祖见刘彩娥也不喊不叫，不哭不闹了，就打开了房间的门，让她出来走走，透透空气。可刘彩娥好像动都不想动了，坐在赵耀祖给她搬来的小凳子上，手捧着脸，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后来，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认命了，慢慢地也开始吃饭了，吃完饭也会㧟个草篮子去田地里给家里养的畜生拔草。

赵耀祖也觉得刘彩娥在慢慢地从被打击的精神状态中恢复了，但刘彩娥见谁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一言不发，而且明显地消瘦了。

当时，河南社会治安仍处于“严打”阶段，一些其他犯同类罪行的人，只要事实清楚，法院直接按强奸未遂的最高量刑判决十年。

援朝的案子很快就移送到县公安局，在警察的询问下，建军彻底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判决结果很快下来了，鉴于认罪态度较好：赵援朝因犯强奸未遂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八年啊，八年啊，而且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为了杀一儆百，县公安局根据上级指示，专门组织已经调查事实清楚，法院已经宣判的人犯，集中游街，达到教育广大群众，震慑犯罪分子的作用。县公安局用几辆宣传车，按上大喇叭，所有罪犯胸前挂着罪行和判决结果的白色纸牌子。

乡政府大门的一侧，贴着一张白色的布告，上面用红色毛笔打着一个大大的对号。宣传车到的时候，乡政府门前的道路两边挤满了观看的群众。

第一辆车上，只有两个死刑犯，每个犯人的后面分别站着两名戴着口罩和墨镜的荷枪实弹的武警。后面三辆车的车厢两边分别站着五名罪犯，每个犯人的身后各有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犯人们都耷拉着头，面无表情。

赵援朝站在第三辆车的最后面，他已经被剃光了头，耷拉着脑袋，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援朝。

刘彩娥一大早默默地收拾好家务，拎着草篮子就要出去，赵耀祖把篮子接过来，让她坐在凳子上，告诉她：“今天来乡政府宣传的车上，有援朝，咱一起去见见儿子吧。”

“嗯嗯。”刘彩娥顺从地点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赵耀祖又叫来了建国，两人一左一右地拉着刘彩娥的手臂，防止她见到援朝情绪失控。建国的媳妇也紧紧地跟在三人的后边。

街上观看的人实在太多了，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的。

赵耀祖和建国被挤得左一摇右一摆的，车上的大喇叭不停地播放着罪犯的名字和罪行。

建国趴在刘彩娥的耳朵边说：“妈，待会看见援朝恁可不能大哭大闹，这里人太多，会被很多人咋嗑的，听说犯人不能说话，你看看就可以了。”

刘彩娥点点头，仍然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其实，她的眼睛早就随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在寻找援朝了。

当最后一辆车缓缓地开过来的时候，尽管援朝头发已经理掉，低着头，刘彩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挣脱建国和耀祖的手，用力地挤进人群，两人赶紧扒开又挤进来的人流，拉住她的后衣服襟。

车缓缓地行驶，刘彩娥两只手扒在车厢的边沿上，后面武警大声呵斥：“撒开手！”刘彩娥放开扶住车厢的双手，在空中、在自己的头顶，胡乱地挥舞着，嘴里喊着：“援朝，孩儿啊，妈在这儿啊。你看看妈啊——”

那叫声中充满了无限的慈爱、无限的哀怨和无限的后悔，武警一边用枪托敲打着车厢边沿，一边大声呵斥着说：“撒开!撒开手！”

赵耀祖和建国一边拉着刘彩娥的衣服，担心她突然倒地会被人踩着，一边也和援朝打着招呼。援朝依然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两行清泪已经流到了他的嘴边，他的嘴边分明已经在猛烈地哆嗦着，那两行清泪汇聚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车厢的边框上，快速洇开，湿成了一大片。

援朝在车上，站立不稳，左摇右晃，又加满脸泪水，身后的武警用枪托猛地顶了一下援朝的后背，大声呵斥：“干什么？老实点！”

这一枪托啊，彻底顶在了刘彩娥的心上，她挣脱了赵耀祖和建国的拉扯，撕心裂肺地喊：“援朝，我的孩儿啊，你和妈说句话吧——，妈对不起你啊，孩儿啊——”

就在刘彩娥擦泪的一瞬间，人群“哗啦”往前一挤，一下在把刘彩娥压在他们身下，刘彩娥大声喊叫一声：“啊——，我的孩儿啊——妈对不起你啊——”那声音盖过宣传车的大喇叭，在人群上空传啊传啊。

援朝顿时一下子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嘴唇哆嗦着，脸上都是泪水，他仰起头，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啊——啊——啊——”随着他阵阵的哭声，后面的武警狠劲地又用枪托顶在了他的后背上，大声斥责：“还不老实！”接着用脚猛地踹在援朝的腿上，援朝两腿一弯，膝盖顶在了车厢的边沿上，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用胸脯顶着车厢的边沿，一点一点地站直了，又把头低了下去，车厢的地板上已经像被谁泼下了一杯水。

看到人群中有人倒下了，前面的人奋力挺住身子，顶住后面挤上来的人群，赵耀祖和建国赶紧从地上把刘彩娥拉起来。

宣传车走远了。

有人说：“去看看枪毙犯人吧？”

另一个人说：“谁能跟上车的速度啊，转来转去，根本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枪毙的。”

“听说都在县城老城墙根儿。”

“得了吧，下地看看庄稼吧，没那闲工夫。”

母亲的嘴，是孩子命运的风水。

自从援朝被抓走之后，她就一直陷入了无限的悔恨之中，如果不是自己天天唠叨援朝，天天给援朝讲述自己内心的不满，援朝也一定会有今天的结局。

这个结儿一直纠缠在她的心里，她觉得儿子现在的结果都是她一人造成的，如果自己平时多一点宽容，多一点忍耐，多一点退让，儿子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她觉得那天儿子的哭声中有着无穷的懊悔，有无穷的埋怨，有无穷的责备啊。

“下辈子吧，下辈子一定做个实诚人。”她自言自语。

赵耀祖和人去造打麦场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她从床底下把给小麦喷洒剩下的大半瓶“敌敌畏”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上，呆呆地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她又木然地到灶间找到一根赵耀祖早上摘的嫩黄瓜，放在了瓶子的旁边。

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王英的一张平静的脸，王英嘴吧一张一张地说着什么，她没听清楚。

等她洗完脸，拿起梳子把零乱的头发两边梳了一遍。

这时，她感觉王英刚才笑着对她说的是：“你该醒醒了，老赵家的祖坟里，你不配进。”

她苦笑了一下，顿时激起了她争强好胜的心：不让进，我今天偏偏进给你看。

“那你就进吧，谁也拦不住你。”王英笑着说完，刘彩娥觉得那一张脸又很快消失了

她很快端起农药瓶子，像喝凉水一样，“咚咚咚”全部灌进去了，喝完，她把瓶子仍在脚底下，没感觉和凉白开水有啥不同，她把手中的黄瓜一口一口地咀嚼着，一阵阵的剧烈的疼痛和烧灼在肚里翻江倒海，她止不住一阵阵反胃，四肢抽搐起来，她两眼直冒黑星子，她想起身把肚里的东西吐出来，她后悔了，但眼前一阵眩晕，她栽倒在堂屋的地上。

当赵耀祖发现刘彩娥喝农药后，和建国一起跑着用架子车送到乡卫生院抢救，但，时间过长抢救无效，刘彩娥就这样带着对儿子的万般愧疚，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刘彩娥带着对以往的无奈，带着对家人无可挽回的愧疚走了。

援朝在县城南关的监狱开始了八年的服刑。

讲故事的人讲到这里，深深地叹口气，可能以往的事件让他感触太多，他也止不住眼角湿润。

金全盼来了“双喜”

金全实在压制不住自己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他又跑了一趟县城。农业局的人对他说：“结果出来了，专家建议可以引进甜橙新品种种植。”

他这次是一路小跑地到家的。

红妹挺着大肚子，看丈夫高兴的样子，赶紧给金全倒了一杯水。

金全简单地和红妹说了化验结果和自己的设想，红妹完全支持丈夫的决定，栓紧也完全支持，但对于全部铲除蜜桔种植甜橙的设想有些担忧。他说：“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比较稳妥，如果全部改种甜橙，第一年肯定不会挂果，那家里的收入也没有其它来源，不如我们先改种一半，等甜橙挂果见效益后，我们再改另外一半。”

金全和红妹都同意栓紧的想法，还是老人家考虑周全。

金全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省城，请那位专家推荐适合栽种的好品种。

那位专家马上给金全联系了农科院的育苗基地，请他们支持一下。那育苗基地对于新品种也正在考虑适当地推广试种，于是，由育苗基地专门派出员工带着新品种甜橙苗，到金全承包的山坡指导栽种。双方还达成了定期交流果树的管理和生长情况的意见。

果苗种下没过几个月，金全再添一喜，红妹为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栓柱和金弟两家听说后，高兴坏了，好几天家里的话题都是金全和红妹。

眼看秋收已经结束，小麦已经种上，农具已经收拾起来了，年前的农活基本结束。

两家商量一起去看金全和红妹。

路上坐完长途坐火车，坐完火车再坐长途，然后步行到了金全家。

两家人此时在湖北第一次团圆，然而，也是最后一次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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