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古城》 前奏曲

山海@松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公元1942年初夏。</p><p class="ql-block"> 江浙大地阴雨绵绵,浸淫在纷纷扬扬,无休无止的梅雨里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雨依然下,看起来还没有消停的迹象。</p><p class="ql-block"> 子夜。<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四明山余脉西北边缘的一座千年古城,</span>靠近南城的一条细长弄堂沉浸在黑暗中,阒无声息。</p><p class="ql-block"> 突然,雨又大起来。“嗒嗒嗒!”粗大的雨滴打在弄堂的石板路上,发出杂乱无章的脆响。</p><p class="ql-block"> 恰好此时,在弄堂中部,一家两层杂货铺的一扇木门轻微地“吱呀”了一声,开出一道窄缝。随即,屋里闪出一条瘦长的黑影。</p><p class="ql-block"> 黑影出门后,身体轻盈得像一只燕子在空中无声飘行,径直顺着弄堂向南捷行而去,只一眨眼功夫,便被暗沉沉的雨夜淹没了。</p><p class="ql-block"> 十多分钟后,黑影出现在城南长老山脚下。</p><p class="ql-block"> 长老山,只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黄土坡梁,只有四、五十米高,可是它却是古城东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不知从哪个朝代起,古城的城墙延伸过来,宛若一条灰蛇趴在了坡梁上。</p><p class="ql-block"> 山北麓城墙上的一座岗楼上,一面日本太阳旗早已被雨淋得透湿,沓拉着贴在了旗杆上。刚刚换哨上岗的两个伪军士兵在城墙上睃巡了一遍,见四周静悄悄没啥动静,便打了个呵欠,放心回到岗楼里,蜷缩着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p><p class="ql-block"> 雨点明显疏朗了许多,但依然与大地纠结着不肯离它而去。</p><p class="ql-block"> 黑影显然熟悉这里的地形以及哨兵的活动规律,“蹭蹭蹭!”没几步便来到靠近山脚城墙根的一个隐蔽处。他往城墙上看了看,麻利地从腰间取下一卷吊着铁钩的绳索,后退几步,右手拎着绳钩飞快转了几圈,猛一发力向上抛出,那铁钩带着绳索从手中“嗖”向上斜斜飞了出去,像一条飞蛇一般窜上城墙,稳稳抓住了上面的砖垛。黑影抓住绳索扯了扯,上前几步贴近墙根,身子微微一蹲又猛然纵起,双手不断扒拉绳索,一转眼功夫,便象狸猫上树一般,轻盈跃上城墙,一晃便不见了。整个动作迅速,连贯,毫无声息。</p><p class="ql-block"> 黑影翻过城墙之后,便蹑手蹑脚顺着城外田畈里的一条土路向东捷行 。黑暗中,除了沙沙的雨声,只有脚踩泥泞时发出的哧哧声。</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分钟后,黑影出现在城东南车郎山下一个小村的南首。</p><p class="ql-block"> 随着捷行的脚步,前方,两间熟悉的泥墙屋越来越近。他绕到后墙边,弯勾起两个手指头,在这户人家的木窗棂上“笃笃笃,笃!”有规律地敲了四下。稍顷,屋里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屋门轻轻开启。黑影也不说话,一闪身便进了屋。</p><p class="ql-block"> 屋里拉上了厚厚的黑布窗帘,土墙上点亮了一支红色的蜡烛。</p><p class="ql-block"> 昏红色的烛光里,一个身着黑色雨衣,面容白净,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一口气喝光了主人递过来的一大碗水,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也来不及坐下,他就压低嗓音,跟屋里一个约五十多岁,个头敦实,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说:“’水鸟’同志,’樟树’得到消息,后天,日军秘密调集宁波及四明山周边各县的日、伪军共一万多人,合围突袭四明山根据地。驻防古城的敌人将派出伪军两个营及日军一个小队,于后天凌晨出发偷袭梁坡镇。另外,因古城情报站电台损坏难以修复,请上级补发新的电台。”</p><p class="ql-block"> 梁坡镇,那可是新四军浙东游击队指挥机关的所在地啊!被黑影称作“水鸟”同志的络腮胡子闻言,便明白这个情报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他用温热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好!我马上联系。”</p><p class="ql-block"> 屋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p><p class="ql-block"> 黑影在屋里待了不到三分钟,便和络腮胡子告别。他出了门,在雨夜里晃了几下,便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小会儿,从络腮胡子屋里“扑楞楞”飞出一只黑褐色的鸽子。鸽子扬起雄健的双翅飞上夜空,冒着风雨,向东南方一片莽苍苍的山野捷飞而去。</p><p class="ql-block"> 络腮胡子转身回到里屋,在床上躺下来,可是,因为心里想着事,老是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直到天色微明,外屋窗口又是“扑楞楞”一响,随之传来“咕咕,咕咕”几声鸽子叫。他马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到外屋,双手捧起落在窗棂上的鸽子,熟练地取下用橡皮胶带缚在鸽子脚上的一个小纸卷,小心打开。当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上面写着的“5869”四个数字后,便咧开嘴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满意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他将鸽子放回笼子,给它喂了些吃食,随手拎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转身回到隔壁卧房,随手给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一个小青年轻轻掖了掖被子,然后回到自己床上慢慢躺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p><p class="ql-block"> 不久,屋里便响起有规律的鼾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天刚刚放亮。</p><p class="ql-block"> 蒙蒙细雨,依然不紧不慢从天上飘落,大地被锁在一片灰茫茫的雨雾中。</p><p class="ql-block"> 军情紧急!</p><p class="ql-block"> 收到古城传来的重要情报后,新四军浙东游击队的H司令和T政委二人一碰头,决定马上召开司令部作战会议,研究应对之策。</p><p class="ql-block"> 在敌工部张昭部长介绍完当前的敌情后,H司令说:“一早召集同志们开这个会,就是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接下去这一仗怎么打。大家畅所欲言吧。”他有一个习惯,在作重要决策之前,只要时间允许,总会开个会听听大家的意见,以完善自己的方案。</p><p class="ql-block"> H司令说完,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个说:敌人纠集万人来袭,我军应遵循井冈山时期就已经推行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个游击战“十六字诀”,先诱敌深入,避其锋芒,全军向四明山深处转移,再寻机破敌。</p><p class="ql-block"> 话音刚落,便有人发表不同意见,“四明山区并没有江西罗霄山脉这么大的战略纵深,退守诱敌的回旋余地并不大。搞不好反而有被敌人逼入绝境的危险。这次敌人对我军指挥机关发动多路突袭,怎么应对?上策是充分利用四明山有利地形,瞅准机会,集中兵力,先吃掉其中一路,再扩大战果。”</p><p class="ql-block"> 又有几个同志发表意见。H司令耐心倾听着,不时还作些记录。他觉得这些意见虽然思路对,但似乎缺乏可操作性。他继续思考着,没有吱声。</p><p class="ql-block"> 正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参谋站起来说:“报告H司令,我有个建议。西边十里外的横山头,是这次田胡子部队长途奔袭的必经之地。我认为那个地段很适合打伏击,我们可以集中兵力,先在那儿打一仗,消灭这股敌人后再做打算。”</p><p class="ql-block"> “这个办法不错!”听了他的话,有好几个熟悉横山头地形的同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p><p class="ql-block"> H司令还没听他讲完,便赞许地点起头。他摊开地图,在上面查看一番后,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敲了敲地图上标示的一个地名,“大家看看,这还真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嗳!”心里盘算起来,要是吃掉这西边来的一千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主动多了。</p><p class="ql-block"> T政委也面露喜色,连声说:“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好!”</p><p class="ql-block">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大家集思广益,共同制定了一个先在横山头吃掉一路,然后隐蔽撤离,寻机再次破敌的作战计划。决定由H司令亲率两个团,在西面十里外的横山头设置口袋阵,一举歼灭由古城来袭的日伪军。T政委率领余下的一个团,负责掩护根据地机关和群众向四明山深处转移。</p><p class="ql-block"> 会后,H司令也顾不上休息,当即带上十几个人,一色笠帽蓑衣,冒雨来到横山头勘察地形。</p><p class="ql-block"> 他们在一个小山包上停下。这里地势开阔,视野很好。H司令左脚弓步跨上一个土坎,双手架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他中等身材,身量敦实。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活脱脱已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p><p class="ql-block"> 横山头,东西向的两座山梁,间隔距离不足五百米,两山垂直高度也都只有五、六十米。山谷中有一条两米宽的土路依山势蜿蜒伸展着。依着山路,在一道一米多深的土坎下面,一片十多米宽的干沟滩依着土坎铺展到山脚下。</p><p class="ql-block"> H司令估算了一下,这个两山夹一谷的地形,长度足足有两公里。这个地形,和地图上标示的并无二致。要是敌人进入这个地段,我军趁机在东、西两端一堵,即可轻松来个关起门来打狗。这让久经沙场的他突然一阵狂喜按捺不住涌上心头,但是,在他黝黑坚毅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波动。</p><p class="ql-block"> 看过地形,他对打好这一仗更有把握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司令部,他马上通知召集参战部队营以上干部会议,作了更详细的部署。</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饭后,他就带着队伍出发了。一个小时后,部队到达伏击地点。这时,天已黑透,雨也停了,天上露出久违的月亮。部队借着微弱的月光,连夜构筑了伏击工事。然后枕戈待旦,在湿漉漉的山林中熬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凌晨4点,月亮挂在半空,静悄悄的古城还在睡梦里。</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古城城关东大门“哗啦”一声开启。随之,城门口的石板路上响起暴雨般的“嗒嗒嗒”的马蹄声。</p><p class="ql-block"> 微光中,五名尖兵挥动着马鞭鱼贯而出,沿着东门外的一条石板路绝尘而去。接着,一千余全副武装的日伪军分成两路纵队,也从东门口出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两个营的伪军,殿后的是日军的一个五十多人的步兵小队,他们作为督战队跟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伪军的指挥官是驻守古城的一名伪军团长,人称田胡子。</p><p class="ql-block"> 田胡子出身绿林,生性残暴贪婪。他早先是国民党浙江保安纵队第八十八团的团长,日本人占领古城后,带着部队投靠了鬼子,被改编为皇协军,协助日军驻防古城。今天,他骑了一匹焦黑色日本大洋马,身前身后由十多名骑兵护卫,神气活现地走在伪军队伍后面。田胡子瘦高个头,长脸大耳,满脸大胡子粗黑浓密,光光的头皮,在月光下油光闪亮。粗粗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透着阴鸷杀伐之气,让人过目不忘。一看便知,这是一个乱世枭雄。</p><p class="ql-block"> 随着坐骑一颠一颠往前走,田胡子心里想着心事。这次,皇军调集一万重兵,以秘密突袭的方式进剿新四军的指挥部,重拳出击,快刀斩乱麻,此计厉害!新四军缺枪少弹,人数又占劣势,只要各地来的进剿部队依令按时到达指定地点,一个向心突袭,定能取得完胜。指挥部被端掉,下面的部队必成无头苍蝇,那就很容易被消灭了。如果此役顺利,这偌大的四明山便是皇军的天下,我老田驻守古城,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他又想起前些天新四军派人前来劝他反正的那件事情。他心里满是不屑,忍不住摇摇头,一瘪嘴巴,牙齿缝里不由得发出“嘻”的一声 。好你个新四军!你们势单力薄,缺吃少穿,平时就会躲在深山冷坳里偶尔出来摸个哨啥的,最多也只能打个小伏击,根本成不了大气候。而日本人,兵强马壮,财大气粗,兵势正盛。明摆着如此巨大的差别,你新四军还有脸和老子来谈什么反正?这不是他妈的扯淡吗!不单是新四军,天台山上的国军也来找过老子,可这个时候合适吗?虽然国军比不过皇军,但国军总是国军,总比你们新四军这样的野鸡部队强吧?老子国军来劝都不尿他,凭啥听你新四军的?虽然去年老子被日本人追杀之时幸得你们相救,让老子逃过一劫,这不假。可要是跟着你新四军干,老子日后就只能吃苦受难,能落到任何好处!而如今老子跟着日本人,天天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多爽!这世上有一句老话叫什么来着?对了,良鸟择好木而栖。这日本人就是好木,我老田就是那只良鸟。哈哈,这么简单的道理,哪个聪明人不懂?人活一世到底图的啥?不就是图个吃喝玩乐,图个快活自在嘛!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人格尊严,这些统统都是他妈虚的,能值几个钱!要不是前来谈判的那小子与自己的小老婆沾着点老亲,老子早就把他杀了去日本人那里领赏了,还可以挖了心煮了佐酒呢!真他妈的晦气!时下,我还是办实事要紧。这一仗要是打好了,说不定日本人又会给老子发一大笔赏金呢!</p><p class="ql-block"> 想到赏金,他又美滋滋地来了劲,双腿一夹马肚,右手高高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马受惊,蓦然向前一纵,狂奔起来。他边跑边连连催促手下加快行军速度。</p><p class="ql-block"> 部队过了城东孟闸口,便顺着一条向东的土路行进 。走了大半个小时后,拐上一条向东的山道。</p><p class="ql-block"> 夜色渐渐褪去,可是天上锁着厚厚的积云。</p><p class="ql-block"> 山野树丛中,鸟儿刚刚睁开眼睛,正啁啾应和着迎接一个宁静的早晨。突然看到这么多挎枪扛炮的人走近,惊得一下子停止了鸣叫。热闹的山野忽而安静下来,四周只有队伍行进时沙沙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呱,呱呱!”忽然, 远处山谷中传来几声乌鸦叫。</p><p class="ql-block"> 不祥之兆啊!乌鸦的叫声,引得伪军队伍一阵扰动。这一路走来,本就忐忑不安的士兵们这时候森森然打起寒颤,周身皮肤不由得浮起了鸡皮疙瘩。突如其来的乌鸦叫声也让田胡子心里一紧。他很清楚,虽然新四军装备差,可他们不怕死,加上战术灵活,其战斗力远在自己的部队之上。要是突然遭到伏击,自己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虽然后面有皇军护着,也得多加小心。他早就想好,一旦危险临头就早些开溜。赔命的买卖,老子可绝对不做!</p><p class="ql-block"> 天色终于亮堂起来。</p><p class="ql-block"> 队伍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山道,渐渐走近一个山口。田胡子外表粗犷,却工于心计。他骑在马上,心里一直在回味刚才那几声凄厉的乌鸦叫。他觉得这个时候,这乌鸦叫得实在蹊跷,细听起来,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想到这里,心里惶惶然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p><p class="ql-block"> “哒哒哒!”随着一串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名尖兵从前方飞奔而来,“报告团座,前面已到横山头。那里山谷地形凶险,恐有埋伏!”</p><p class="ql-block"> 田胡子闻言一惊,当即喝令部队停止前进。然后提起望远镜,向着东方一片晨雾缭绕的山峦,仔细观察起来。</p><p class="ql-block"> 望远镜里,前方两山一谷的地形历历在目 。草木茂盛的山谷中雾气蒸腾,似乎潜藏着密密麻麻的新四军伏兵。刚才如此凄厉,如此蹊跷的乌鸦叫,本来就已经让他心里惴惴不安,现在,望远镜里出现如此凶险的地形,更增添了心里的惊恐。刹那间,一阵巨大的死亡恐惧袭上心头:要是新四军在山上伏下一军,我一进入山谷,他们前堵后截,再来个中间开花,那今日,本部人马岂不是就要全部葬送于此了! 想到这里,光头上竟冒出黄豆大的虚汗来。当下命传令兵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后面督战的日军小队长。</p><p class="ql-block"> 日军小队长得报,打开电台向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宁波的小种大佐作了请示。不到十分钟,小种大佐的回电来了:此次行动系绝密,新四军绝无设伏之可能。命令从速前进,准时到达出击地点。违令者军法从事。日军小队长当即派人过来催促:“快快地前进!违抗命令的杀头!”</p><p class="ql-block"> 田胡子不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命令部队跑步前进,快速通过前面这个危险地段。自己和几个护兵尽量靠后跟进,以防不测。</p><p class="ql-block"> 田胡子的预感果然没错。</p><p class="ql-block"> 他的部队进入山谷后没多久,前面就响起爆豆般的枪声。紧接着,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和机枪声又在队伍后面响起。</p><p class="ql-block"> 突如其来的伏击,一下子让队伍陷入慌乱之中。“坏了坏了,果然不出所料哇!”田胡子一看这光景,知道已经落入人家的“口袋”之中,当下唯一的生机,就是赶紧回撤,否则必死无疑。他马上从腰间拔出枪来,“叭叭叭”连开三枪,扯起嗓门狂喊“给我顶住,顶住!”自己悄悄拨转马头,带着护兵风一般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右边山腰上像放出无数只鸽子,天空中忽然“扑哧扑哧”飞来密密麻麻的手榴弹。随之,“轰轰”的爆炸声便此起彼伏,在山谷中响起。这条两公里长的山道上行进着的队伍中,顷刻之间血肉横飞。乱了套的日伪军士兵纷纷跳下土坎到沟坎下面躲避。然而,沟坎下面也不安全,马上便有人踩响地雷。混乱的士兵又纷纷向左边山上狼奔而去。可是,在左边山腰部一条隐蔽得很好的战壕中突然射出密集的弹雨,敌军猝不及防,又被击倒一大片。</p><p class="ql-block"> 十几分钟后,急促的冲锋号声在山顶上响起,大批穿灰色军装的新四军战士从两面山坡上刮风一般冲了下来。一时间,山谷里喊杀声震天响。一场千人规模的白刃战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不到半个小时,枪声、喊杀声渐渐消停下来。从古城出来的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除了田胡子及手下两个骑马的护兵,还有在后面十几个跑得快的日本兵外,余部悉数被歼。</p><p class="ql-block"> 另外获悉,另一支新四军部队,在四明山深处也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其余几路敌军得悉败报后,再也不敢贸然前进。进剿行动总指挥小种大佐十分懊丧,只好命令退兵。</p> <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天空阴云密布。</p><p class="ql-block"> 古城东门外,从横山头方向退回来的十几个溃兵,三三两两,狼狈入城。</p><p class="ql-block"> 城西,街河南沿,在一幢孤零零矗立的西式洋房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名日军军官正在发怒。他就是驻古城日军指挥官龟田中队长。龟田对这次精心谋划的突袭行动遭到如此重大的失利极为愤怒,平时的温文尔雅完全不见了,此时的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呀呀呀”吼叫着,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步,脚上的马刺皮靴狠狠踩着木条地板,发出“咚咚咚”的震响。</p><p class="ql-block"> 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他所在的部队自帝国本土出发,在中国浙江著名的通商口岸宁波上岸,一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当地中国军一遇皇军皆一触即溃,望风而逃,从未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而今日,由自己派出去的这支装备精良的部队还未到达指定出击地点便遭到如此毁灭性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无论是对皇军还是自己而言,都是奇耻大辱!</p><p class="ql-block"> 然而,他毕竟是帝国陆军大学严格训练出来的一名儒将,一通暴怒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怒形于色,这在下属面前实在有失体面。为了消弭激愤的情绪,他特意用冷水冲了个头,这才稍稍消解了怒气,慢慢让情绪平复下来,恢复了平时文质彬彬,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态。</p><p class="ql-block"> 龟田中队长看上去三十多岁左右,瘦高个,皮肤白净,理小分头,戴金丝眼镜。虽然年轻,但他已是一名久经沙场的上尉指挥官。从刚刚逃回来的手下的报告中得悉,横山头,新四军这次伏击战实在打得漂亮。从战场地形的选择,伏击阵地的构筑,到兵力、火力的配备,以及战术的运用,都恰到好处,无懈可击,简直堪称经典。富有实战经验的龟田中队长十分清楚,在实战中要做到这些,必须预先掌握准确的情报,精心谋划,实地精确布置。他认为,这次新四军出动重兵在横山头设置如此精妙的口袋阵,如果事先没有得到准确的情报,这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据此他断定,这次失败,必定源于情报泄露,而且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古城,出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几个伪军头目或者是政府官员身上。</p><p class="ql-block"> 然而,到底会是谁呢?</p><p class="ql-block"> 他又想起几个月前东小街上那个叫森荣的铁匠用鸽子传递情报那个案件来。此案的破获,表明城内的共产党用鸽子向城外传递情报这个链条已被斩断。然而没过多少日子,城里居然又出现一个陌生电波信号。幸好据侦缉队报告,从这次突袭行动发起前半个月到现在,这个电台信号一直没有再次被侦测到。看来,新四军的电台一定是出了问题无法再发出电文。那么,这次关于皇军突袭行动的情报又是怎么送出去的呢?他皱眉思索着。</p><p class="ql-block"> 他正冥思苦想找不到头绪,桌子上的电话机叮铃铃响起来,他接到了自己的大学老师、现在的顶头上司,驻宁波日军最高司令官小种大佐的电话。小种在电话中说,特高课根据各地发来的情报分析认为,你部这次失败是因为情报泄密,问题就出在古城。所以命他立即展开严密调查。另外又告诉他,不日将有一名少佐级高级特工前来与他接洽,助他侦破此案。</p><p class="ql-block"> 搁下电话,龟田思索了一下,发出如下命令:立即加强五个城门关口的警卫,加强巡查力度,全力排查可疑人员,特别是对最近五天内进出城的人员要一一摸排甄别,尽快查出其中隐藏的泄密者。</p><p class="ql-block"> 次日临近中午时分,龟田办公室门外响起一声“报告!”</p><p class="ql-block"> “进来。”随着龟田的应和声,一个卫兵推门进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中色服装的中年妇女。龟田正在诧异,卫兵上前,跟他耳语几句后,他便一挥手命他出去。他特意关上门,转身来到这女人面前,双腿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请她上坐。两个人开始密谈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11.11脱稿于龙山桂月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