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我的大学(10)山路训练传奇

皇粒

　　       

       古人云学而后知不足。学开车是这样，读书学习也是如此。我在阅读仓库里大量的封存书籍之后，也深深感觉到了书海无边，学海无涯。我有幸看到了许多过去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古代小说，接触到了更多的外国文学书籍，还看到了很多师范学校的教材，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我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在仓库的图书堆里看书。仓库里没有椅子，我干脆躺在旧图书堆上看书，恨不得晚上也睡在那里。我看书疲劳闭目小憩时，常常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我躺在图书上，像躺在金山银山上。我拥金抱银，伸手随便摸一本书，打开来都是金光灿灿的世界，装满奇异珍宝。我奢侈得内心惶恐，感恩不已。

       在西合营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四个多月过去，学员们的汽车驾驶训练，进入了复杂山路驾驶阶段。这个阶段的训练主要在蔚县小五台山区实施，从西合营经东杏河至草沟堡方向的盘山公路，是我们选定的主要训练路线。

       我在田振华助教的指导下跑过这条山路。这条碎石山路路面一般，路基不错，但道路不宽，会车、超车都有难度。路上有多处急转弯和上下陡坡，复杂危险，当地人称十八盘。其实，远不止十八个盘山弯道。草沟堡公社是深山区，那片儿最低的村好像是那个东杏河，很小的山村，在山沟沟底。最高处的茶山村号称全河北最高，海拔将近2000米。

       这条山路两边山势险峻，植被茂密，有点像南方的山林。雨天时，坡陡路滑，山体也时有滑坡塌方，行车险情不断。那段山路大多都沿着峭壁盘旋，有时在山沟沟底，两边全是山岩，只看见头顶一线蓝天。有一段山路，爬到了群山的山顶，是沿着山脊线行车，路两旁群山起伏全在脚下，罕有的俯瞰众山的视角。那里的山坡青翠欲滴，羊群融入白云，像是漫步在空中草原。这是一条真正的复杂山路，也是一道景色奇美的风景画卷。

       

汽车跑山路当然要求安全第一，但保证安全不等于慢慢爬行。否则，你将压一串车，耽误别人宝贵的时间。山路驾驶，要求学员必须熟练掌握山道转弯技术，学会利用上下坡调整车速，充分利用车辆的动力和惯性，该快要快，该慢则慢，尽量不踩刹车，顺势而为。在山路上会车和超车都比一般道路复杂的多，跑盘山路还要掌握对紧急情况的处理。比如爆胎、刹车失灵的自救等等。这个阶段的训练太过惊险刺激，有些险情场面，能让你毛骨悚然，终生难忘。

       那天晚饭后，我在关医助那里，看到一个看病的学员，说自己晚上老做梦撞车，在梦里大叫，无法安睡。关医助询问详情，才知道这几天他们的助教班长正带着学员在跑盘山路，对个别学员，尝试进行了几次刹车失灵情况下的紧急自救训练。

      “吓的！没事儿！”关医助和我相视一笑。我也朝那学员说：“你够厉害，训练到复杂道路你才知道害怕。我初到西合营时，跟大队长出去勘察山路，都没敢坐他的车下山，何止做一次恶梦！”那学员一听这个，马上就明白了。

      学员说的刹车失灵自救，是要求学员在复杂山路高速行驶途中，模拟车辆的制动器刹车失灵，在不使用刹车的情况下，通过技术操作，把高速行驶的车辆停下来。那时，小五台山区的山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在高速路段右侧，专门为刹车失灵车辆设立急救降速坡道。那时的车辆如果发生刹车失灵，完全要靠司机自行解救。如果没有一点急救自救技术，真遭遇刹车失灵，那可只能听天由命。

       刹车失灵自救，并不是结业考试项目。因此，也不是每个助教都关注的科目。但是一些责任心强，特别是有入越作战经历（我们高炮师曾参加抗美援越作战），在云南那边山路上开过车的老助教，就非常重视传授这一山路驾驶的急救自救技能。

       我曾跟随四分队李保平助教的教练车，学习观摩刹车失灵自救。他教的主要方法是使用汽车发动机的转速来控制车速，规范操作是从最高档逐级降档位至最低档，而后利用上坡阻力半联动停车，最后拉紧手刹停稳。李保平班长管这个叫“别档降速”。

       在实际操作中，学员在盘山道上高速行驶，已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当助教班长宣布踩刹车无效，不让他踩刹车停车时，那车辆呼呼飞驰，学员心中无比恐惧，手忙脚乱动作变形，想减档降速根本换不进档位。几乎没有学员能够一次成功完成这种自救科目。

       但是，学员在助教班长具体指导下，可以逐渐学会利用汽车短暂上坡的机会，果断实施减档操作，慢慢克服动作变形，以及刹车失灵带来的心理恐惧。

      这种应急自救训练，练的不仅仅是个强行减档降速的技术，还有很强的心理训练成分。学员们只有经过一次次惊险训练的磨砺，才能练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的坚强心理素质，真正遭遇险情才可能实施自救，解除突发危机。

      复杂道路驾驶还包括雨中泥泞道路驾驶，在蔚县小五台山的山路上练这种技术，也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那天，老天下雨。平时下雨天不用出车训练。但在复杂道路驾驶训练中，大家反倒等待下雨天外出，正好在雨中训练泥泞道路驾驶科目。三分队冒雨出发了，车队朝草沟堡方向的山路开去。这个车队都是嘎斯63车型，这种车挂加力可四轮驱动，底盘高，动力强，雨天比解放10好开一些，在泥泞山路训练问题不大。

       这个车队在雨中训练了半天，中午回来后不久，大队部就传遍了助教班长叶树仁的神话。说他的教练车，在训练途中遭遇险情，车辆在坠落山沟时，叶树仁助教在坠落的空中操控汽车，汽车滑入十多米的深沟，落地后竟毫发无损。

       甭管怎么传，这是叶树仁的教练车出事了。

       经详细了解，原来那天叶树仁班里的一个学员，开车至盘山道急转弯处，打方向稍猛，导致车辆向路边山沟侧滑，慌乱中又急踩刹车，错上加错，致使教练车侧滑下路，一头栽向十几米的深沟。后边跟着的几辆教练车看的清清楚楚，车上的学员吓得直喊，眼睁睁看着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即将发生。

       这时，奇迹出现了。那台教练车咣的一声巨响坠入沟底，又咣咣狂颠了几颠，歪歪扭扭前冲了几米，竟然停下来没翻。不一会儿，叶树仁助教开着他这台掉进深沟都不翻的嘎斯63，呜呜地从沟底玉米地里沿着农家种地的小路，爬上了公路，重新回到了车队。

       这事听起来神乎其神，我有点难以置信。助教田振华也不大相信。我们俩利用下午拉水的机会，开车到现场去察看复盘。

       现场汽车侧滑坠沟的痕迹还在，沟底被车压倒的玉米苗扶正了，可两道车辙还清清楚楚。路面距离沟底真的有十米，这事就这么发生了，你不信也得信。

       田振华分析了：从现场看，叶树仁在汽车侧滑离开路面坠沟的那一瞬间，如何操作车辆最为关键。如果驾车司机能在空中调正两个前车轮，同时松开制动，汽车坠入沟底时，就可以前冲释放惯性，这沟底又相对平坦松软，确实有机会保持住车辆平衡，避免翻车伤人的悲剧。

       事后叶树仁班里学员讲述的细节，印证了田振华助教的分析。

       那天驾车的学员猛打方向，从车辆侧滑开始，学员就吓懵了，死死抱住方向盘不放，叶树仁果断迅速、连打带踹夺过方向盘控制权，大喊着叫学员松开刹车。叶树仁最关键的操作，是在车辆坠落空中的瞬间，连打了两把方向，回正了两个车前轮，汽车下沟着地后，又拼死在狂颠中稳住方向盘，保持住了车身的平衡。

       这就是神仙级的操控，是老叶干的。究竟是叶树仁助教运气好，还是他的控车技术精湛，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反正事实摆在那里，你不信也由不得你。

       郑大马那天说叶树仁：“你这是开直升飞机，哪里是开汽车！”叶树仁憨笑不语。这老叶是山东临沂人，六九年入伍的老兵，平时蔫乎乎的，老爱驼着背，真看不出他有这本事。姜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后来整个司机训练大队都叫叶树仁“开直升机的”，还有不服的老助教挤兑老叶，说他就是913事件中那个开直升机的。叶树仁班长一幅蔫乎乎的模样，还是憨笑不语。

       那年，在小五台山区的山路训练中，近百台教练车在那段十八盘山路上驰骋，只出现了这一次险情。那滑进深沟本该翻车伤人的嘎斯63教练车，楞让叶树仁班长当成直升飞机开，生生给救了上来。而在前期训练中，那辆为救行人下路侧翻的大解放，行人和车辆均平安无事，仅有一名学员轻伤。

       这可是500多人的司机训练大队，近百台教练车，几个月的西合营驻训！竟然没有发生一起等级事故，也没有出现任何政治事故！这群汽训高手，给高炮68师的汽车训练，留下了一段空前绝后的传奇。

告别西合营

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西合营驻训再精彩，也有散席、散伙的时候。

高炮师司机训练大队，在完成复杂山路训练之后不久，决定各汽训分队分头返回原驻地，继续完成尚未完成的城市道路驾驶、夜间道路驾驶和冰雪道路驾驶几个复杂道路驾驶科目。而后，由各分队分头组织汽训学员的结业考试，最后由我们司训队，向师后勤部运输科，统一申领下发全大队学员的实习驾驶执照。

九月中旬，各汽训分队按照大队领导的决定，结束了小五台的山路训练，陆续撤离西合营，返回原驻地。

我们司训队郑队长和刘指导员开始做蔚县和西合营地方的善后工作，他们分别去地方政府和西合营中学，向有关领导当面致谢和征求意见。我也向张老师交还仓库钥匙，归还“禁书图书馆”。我向老师致谢，感恩，依依不舍的告别。

我还专门去了趟西合营邮局，向我天天去叨扰的师傅们致谢。

整个司机训练大队在9月20日清晨，完全撤离了蔚县西合营镇，撤离了西合营中学。

我们是最早开进学校的车队，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车队。这时，我们又变身回来，恢复了我们师后勤部司机训练队的番号。

我有幸在这个曾经的察哈尔师范学校，度过了几个月的美好时光。我遇见了很好的老师，她们教给我许多汽车训练之外的知识。我见识过她们笔下的古代仕女，欣赏过她们门窗上的窗花剪纸，还听她们说过蔚县的乡村古堡以及民间快要失传的打树花和莲花落。

我喜欢这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古镇，喜欢这所身份特殊的中学。

我们车队缓慢驶离了西合营中学，我的心仿佛还在学校那个装满图书的仓库里浏览。在那里偷偷读书的美好片段，飞快地在我的脑海闪过，连书中的一些人物都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我心中油然生出万分的不舍和无限的眷恋。

我还能再遇见这么好的机会，阅读这么多的好书吗？

待续：

熔炉•我的大学(11)我当了猪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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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我的大学(9)胡大队长的教鞭

蔚县剪纸

蔚县打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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