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宏敏】一个医生的求医记及续

石宏敏

十年前，我因乳腺包块辗转就医，有感而发，写过一篇文章。 没想到十年后，往事又重现。到底是什么往事呢？请看我当年写的“一个医生的求医记”：医生也有得病的时候，也有以一个病人的角色求医的时候。这次这个求医的医生就是我自己。过去的8天中，除双休日，我天天去医院，分别去了5个医院，先后见的专科医生、医技科医生有11个，每天都像坐过山车。转换成病人的角色，方深刻体会看病之难、病人之苦。图为退休前我的工作照。 一切源于8天前单位组织的年度体检。外科大夫真仔细，触诊摸到我乳房上有一个不到1公分的包块。医生自己得病的弊端是：知道的潜台词太多。于是当天下午就做了彩超，果然发现一个0.4-0.5公分的包块，并以影像记录。得知超声波检查的结果，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马上联系去上级医院复查超声波。来到一家三甲综合医院，躺在检查床上，心情难免忐忑，有血压升高的感觉，有等待宣判的感觉。为我检查的是一位常来我院会诊的B超大夫，只见他不断变換探头的位置、方向和手的力度，最终结论：乳腺实性结节-增生结节可能。我一听，提起的心落下一大半。图为我院体检中心。 医生自己得病还有一个弊端，就是想法太多。我想：＂增生结节＂仅是可能，还需再求证。于是给已是广州中山医科大学乳腺癌专家的同学打电话，她说肿瘤专科医院更有经验，应去那里检查，並且一定要做乳腺的钼靶检查。我立刻上网预约挂号，运气好，挂到了第二天的号，而且是仅剩的一个副主仼医号。庆幸之余，一是想不会网上挂号的人怎么办？要摸黑来排队吗？二是想人的高兴阈值怎么一下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呢？没病时我最高兴的事是周游列国，如今挂上最后一个肿瘤号就让我高兴，病人好可怜啊！边想边要落泪了，转念又释然—自己不是又多了一个高兴的理由吗！ 挂号平台告之：当日9：30前取号，过时作废。我又查交通网，去那家医院要換乘三条线的地铁和一路公交车，早高峰乘车，得多早就起身啊！好在本老太太退休前学会了开车，不过也要提前2小时出发。拥堵时段开车走走停停，望着车外滾滚车流和边匆匆赶路边往嘴里塞食的人们，感叹生活之不易！图为曾和家人自驾车去坝上草原天路。 好不容易按时赶到那家医院，走到乳腺外科门诊候诊区，已是乌泱泱的人，成排的候诊长椅早已没有空座位了。反正都是一个等，我就站在边上静静地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有焦虑不安的农村老妇，有丈夫扶着光头（化疗所致）妻子的中年夫妇，有面无表情的漂亮女郎，唉，癌症路上无老少啊。候诊时，我还有心情琢磨诊室门上的告示“男宾止步”与更多见到的“男士止步”有什么不同，我想主要不是礼貌程度的差异，而是把宾客与病人区别开了。有人要问，有男乳腺癌病人吗？当然有，我就认识一位患乳腺癌的男老师。 我如此平静地候诊，有点像局外人了，为什么呢？倒不是我对癌症毫无畏惧，而是因为我知道，现在不管是大医生还是小医生，诊断疾病或多或少都离不开辅助检查，要不然设备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级、收费越来越贵呢。第一次就诊肯定就是开检查单，不会给你什么实质性的意见，既然如此，干嘛要着急呢？果然大夫开完钼靶检查单，就诊就结束了。从预约挂号到穿越北京城排队等候看病，长长的铺垫，等来的就诊仅仅几分钟。 幸亏我是医生，明白流程的每一环节，不埋怨不费话，在迷宫似的医院，径直找到钼靶检查室。又是久久的等待，第一次做这种检查，仼人摆布，吃了不少射线。钼靶检查是自费，我想多数人的想法会一致：到这份儿上了，再多的钱也得花。这家医院査得真仔细，X光后，还有专人用手触诊。记录时，我瞄了几眼，有不少与乳腺癌相关的词汇：什么表面不光滑、活动度差等，很是吓人。以致又把我叫到另一个诊室接着检查，那里有台小型彩超。放射科独立配置彩超的不多，四天来我有幸第三次做彩超且无射线之害。先是一位大夫指导学生做，后又来了一位上级医师。他边操作边给学生讲解，我躺在检查床上，怕他讲解有避讳，连忙说不要紧的，我是医生。但他连＂印象＂之类的话也不透露，说是有诊断程序。对，工作有规范好。 因第二天正赶上双休日，让我四天后取结果。我马上想到，外地病人在哪里等待呢？住酒店吗？还是租高价房？这才是真正的苦等。肿瘤医院太远了，为了在取报告的当天能看上病，回家后我立即上网。可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了，四天后的预约号全部挂满，到时只好早早去碰运气了。唉，就是没病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钼靶检查是乳腺癌诊断的重要依据，取报告那天，在打开报告单的前一刻，我的心突突了两下。定睛一看，啊！老天保佑我，报告单上写的是：双侧乳腺未见肿物！一边欢呼一边奇怪，既然未见肿物，那天触诊，什么表面不光滑、活动度差等等又是从何而来呢？！快步找大夫写条加了个号，但需要等挂正式号的看完了，才看加号的。哪怕等的再久，心里也是高兴的！可这回是高兴得太早了。当我把报告单递给大夫时，他说，你乳腺上的肿物太小，钼靶检查不到是可能的。他接着分析我的病：你这个岁数，又有乳腺癌家族史，乳腺上长不好的东西可能性大，要做一个超声引导下乳腺肿物微创（旋切）手术，是自费的，5千多元。我完全没有来得及脑筋急转弯，只是礼节性地回答：钱不是问题。片刻，大夫已将手术单、病理标本检查单、术后用药处方开好。继续医嘱：先去缴费，再预约手术。 当一把单子递给我时，仿佛一盆冷水泼下，刚才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我的脑筋这时才开始转动，马上给远在广州的老同学打电话，立刻飞到她那里的心都有了。她告诉我，一定不要做微创（旋切）手术，并告诉我它的种种弊端。老同学因看不到检查的具体影像，又说：即使做手术，也是做肉眼直视下的手术，这样解剖关系清楚，便于进一步处理。一听这话，我觉得无论何种方式，这一刀是逃不掉了。有人说得癌症的人，三分之一是被治死的，三分之一是被吓死的。我不能被治死，更不会被吓死。图为自认为足够坚强的我。 老伴儿有一位军医朋友，认识这家肿瘤医院的乳腺外科主任。老伴儿说，这时得听听大专家的意见了。有人问，有这层关系为何不早用？干嘛费劲巴拉地排队。殊不知，我这辈子最怕做的事情就是托关系求人，张不开那个口，足以见我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如今，关系到是癌非癌、挨不挨刀子的问题，厚一次脸皮吧。在这位乳腺外科主任下手术台、去会诊的间隙找到他。他看了片子，并做了触诊，之后对我说，你不是癌症，不用手术。如此果断地作出诊断，我从医几十年很少见过。一般大夫在病理标本未出结果前，对肿瘤的诊断都留有余地，会说些“可能”、“待查”、“不除外”之类的话。真是佩服这位乳腺外科主任不同凡响的胆识和精湛的医术。 一直悬着的心该落地了，这段求医记该搁笔了。也许是一切结束得太突然，也许是这几天的过山车坐晕了，当老伴儿提出，他的军医朋友在一家军队大医院工作，再听一位乳腺癌专家的意见吧。我说，好吧。于是，故事又继续。在军医朋友的引荐下，我见到了这家军队大医院的乳腺外科主任。他先看片子，后触诊，还特别检查了腋窝（腋窝淋巴结是乳腺癌最早转移的地方）。最后是一个“综上所述”：之前几位大夫的意见都是有道理的，三个月后复查，视情况决定是否手术。他还向我介绍了手术方式，因肿物太小，打开后可能找不到，所以先用金属针标定位置。我听明白了，手术还是不能除外！转晴的天空又飘来一片乌云，心情难免郁闷。都说有病乱投医，我找的可都是专家啊。 回自己所在的医院办事，在走廊上恰恰遇到B超科主任，她说：我帮你再看看。这位主任是从一家三甲医院调来的，我上次检查时没遇到她。她查得格外仔细，我几次问她结果，她都说全面看完再说。“全面看”真是管用，双侧乳腺都看到了多发结节，这和孤立的一个结节在诊断意义上大不相同。拿到最新的超声波检查报告，我心中庆幸，幸亏没做旋切，否则到时肯定为切哪一个而犯愁，病人可就倒霉了。 北京还有一家肿瘤医院，再找一个权威吧，这样就可以尘埃落定了。见到一位知名专家，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你不是癌症，不用手术。哈！北京东西两家肿瘤医院的乳腺外科大专家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话！这位专家还特别解释了家族史的问题，他说，你母亲70多岁患乳腺癌，遗传的因素很小。顿时云消雾散，我的眼前又是一片蓝天！ 我的求医记终于可以搁笔了。在求医的劳顿中，体会到了平日难以体会的病人之苦，特别是疑似癌症及癌症病人之紧张焦虑甚至恐惧的心理。作为医生要常常换位思考啊！ 续：十年后的今天，我又因乳腺包块辗转就医，又源于单位组织的一年一度的体检。在这次体检中，我再次被查出乳腺包块。许多情景仿佛往事重现，不一一赘述。不同的，一是现在新冠疫情在世界范围此起彼伏，在国内尚需严格防控，致使就医增加了不少防疫关口。 二是新的医疗设备、疾病诊断手段层出不穷，连我所在的学校医院都可以进行乳腺核磁共振增强扫描检查。图为我院核磁室。 三是网络日益发达，出现了“云就医”。不变的是挂肿瘤医院的号依然很难，肿瘤病人似乎更多了。我实在是挂不上号，只好预约了一个“云就医”号，还是10天以后的号，就医时限是15分钟，需网上报告病史，上传外院检查报告等资料，“云医生”再酌情网上处理，开检查单等，还须患者持各种电子单再到院本部办理相关手续，但排上队做检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还是有相当的网络基础的，可是在看一条条的网上就医须知时，脑袋都大了，试问不会上网、孩子又不在身边的老年病人怎么办呢？“有什么别有病”真是千真万确啊！ 我再一次陷入癌与非癌、手术与不手术的漩涡中。就在这时，一位在北京一家大医院读博士后的清华附中小学弟得知了我的情况，他很快帮我约到了该院乳腺中心的一位知名专家。这位专家为我检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乳腺良性增生，不是癌。随后的乳腺钼靶检查也证实了他的诊断。一锤定音，又一次峰回路转、拨云见日！图为该院的门诊大厅。 写到此处，不禁想到我在医学院读书时，“中国医学生誓言”中一句刻骨铭心的话：“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身为医生，我的求医经历，更加彰显了“仁医仁术”之高尚和可贵。图为“中国医学生誓言”铭文碑（局部）。 校庆日重返母校，与同学们在“中国医学生誓言”铭文牌旁合影。 向心系病人健康、托起病人生命的白衣同行们深深致敬！  祈盼下一个十年我依然安在，祈盼下一个十年没有乳腺包块再困扰我。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