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小海

独木孤舟(陈承春)

<p class="ql-block">  福鼎点头妈祖庙前本有一片广阔的小海滩涂,1958年修了公路后,海墘下就是码头。我家的隔墙前面是妈祖宫,与妈祖宫并排仅隔一条小巷的是水产站。那时侯,国家搞经济合作化,我父亲原在嵛山岛水产站工作。后来由于大跃进大饥荒,缺乏粮食供给,单位需要减少人员,自由选择去留。于是,我父亲就辞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点头区。</p> <p class="ql-block">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沒有了工作怎么办?住在海边的一些居民有赖于得天独厚的小海资源自谋职业。我父亲雇师傅造了一条小篷船做海上买卖生意。主要运一些柴薪木材到闽浙海域交界的沙埕、霞关、盐浦一带私下交易。然后换些海产品回来……</p><p class="ql-block"> 可是,从上世纪50年代至改革开放前,打击投机倒把,三反五反运动接连不断。再加上我们当地的市管组对自谋职业者又特别管得严,我们一家九口人仅靠父亲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做点生意,实在难于维持下去。无奈之下我父亲准备自己捕鱼,亲自到福州买来钓钩等渔具,主要在内海作业。八尺门是个峡口瓶颈,海水的涨落交汇必经这里出入,洋流也比较湍急,故有八尺门之称。内外港湾都是捕鱼区。我父亲起先与人合伙,捕到的鱼大多是黄魟鱼、水冻、鲨鱼。后来大鱼的数量逐渐减少了,我父亲就改变捕些小鱼为生。</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十来岁时,跟父亲到八尺门内的海域用网捕鱼,小篷船到达八尺门海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落山映照在微波中,泛起涟漪般金黄色的鳞光,仿佛是无数尾锦鱼熠熠生辉。夜幕降临,海面上只有孤舟一叶,我父亲把鱼网徐徐的送入水中,最后在浮码上放上一盏马头灯。那天晚上,我坐在船篷里,望着寂静的海面上那一束光,像幽灵般的晃荡着,闪烁着,直至我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露出鱼肚白的亮光,我才察觉到父亲已在船头开始忙活着起网的动作,随着渔网渐渐的收拢上来,那缠结在网上的一尾尾黄鱼板,金灿灿的愈来愈多,我也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感到心里无比的踏实和快乐。黄鱼板颜色鲜艳,五光十色,光彩夺目,煞是可爱。放进箩筐里,那天估计起码有百来斤重。这是我在童年记忆中,捕获到最多的一次小鱼罢了。</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不仅看父亲捕鱼,还经常与大小伙伴们一起,乗我父亲的小蓬船,到八尺门海凸起的滩涂上戽钯锄窟,就是当时讨小海抓小鱼贝壳类的一种活计。待潮水退去,常常看到周边的村民头上戴着斗笠,笠缝里插着一小棒醮过煤油用来涂抹皮肤驱黑蚊子的棉花团;腰间背着竹篓,肩上扛着椭圆形的锄钯到滩涂上挖跳跳鱼(弹涂鱼),留下的泥坑经海水的涨落,变成一洼洼深浅不一的小水窟,一些食性藻类和底栖生物的罗埕鱼(无鳞鱼),蛎鱼仔等就会在里面逗留,蝤蛑(青蟹)更是喜欢在里面挖洞做窝。</p> <p class="ql-block">  炎炎夏日,我们光膀赤身,在插着海蛎的竹丛泥土中艰难跋涉,纯然不顾脚掌会被烂竹头扎破的危险。背着篓,拿着瓢,挑选一个个较深的水窟戽水。发现里面有洞孔,就拼命地用双手刨泥土,甚至有时为了一个较深的蝤蛑洞,手够不着就用脚去探,滚着一身像泥猴似的,直至把蝤蛑抓出来为止,也不怕手指头被螯齿咬出血的疼痛。</p><p class="ql-block"> 每次归来的收获,都会让母亲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我弟总比我抓获得多,往往都有半篓子以上。那时我也不知是为了给父亲减轻负担,还是为了自己的乐趣?又好像是海边人餐桌上主要的生活来源。</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我父亲生意做不了,学校也不正常上课,闲玩之时,我们只能跟大人们去讨海。有一天,我跟父亲到较远的滩涂去。退潮后,船只泊在港边。乘未涨潮时,我父亲偶尔也会提一只篮子在滩涂上拾石螺,有一种叫泥螺。但他不能去得太远,要看管船只受潮水的变化。我们十几个大小伙伴,其中也有比我年龄稍大几岁的阿姐,大家分头各自讨海……</p><p class="ql-block"> 午后时分,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一会儿,下起瓢泼大雨,四面灰蒙蒙一片。这时我有点恐慌,感觉到必须要返回,但一下子辨不清方向,乱走了一通,幸亏潮水尚未涨滿滩面,凭着小时的好记性——终于找到我们的船只。大家一点名都到齐了,这才放心。但由于天气太晚,风浪又大,这时有一艘舰艇从八尺门港道驰骋而来,卷起的浪涛差点要把我们的小篷船掀翻。我父亲顾虑,若这时回去太危险了,就索性把船划到附近岸边较浅的滩涂上。夜晚大家像落汤鸡似的蜷缩在篷盖里,任凭外面风雨的呼啸和海浪的拍打,大家的心始终是拧在一起的,显得格外的团结和亲近。</p><p class="ql-block"> 午夜过后,风雨骤停,云舒浪缓,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映照在海摊和小篷船上,衬托出一种犹如孕妇产后的宁静和安祥……。原来,昨天是台风登陆的天气,流江的海军部队舰艇是进来避风的。</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大家才感到又饥又渴,发现船头的储水舱里的淡水没有了,于是有位年龄比较大的青年叫国生弟,主动提着一只水桶,披着黎明前的月光擩进海泥里到附近岸边的村庄舀水去。</p><p class="ql-block"> 有了淡水,大伙们困倦的身心才得于舒畅了起来。后来回忆,当时那个取水的地方就是八尺门外的董江村,现在是开发区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逢夏秋季节,当我们看到有几艘军舰停泊在八尺门内的一座叫牛母鼻的岛礁旁边时,我们就会预感到一场强台风即将来临。久而久之,军舰在我们点头人的心目中,它不仅是代表着天气预报,而且,在我们童年的脑海中,它是多么神圣而令人憧憬着。果然不久,曾经取水的那个青年国生弟应征入伍,当上了东海舰队的一名海军。这使我和同伴们都感到十分的羡慕!</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们面前的这片小海,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滩涂上的野生鱼虾贝壳类也逐渐断绝,往日常常来朝拜妈祖庙的菩萨鱼(海豚),更不知去向何方?端午节赛龙舟的民间活动也早已销声匿迹。我们作为正宗的老点头人,面对如此日愈房产化的天然港湾,究竟孰喜孰忧,只能任由时代的潮流在这片滩涂上席卷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