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陆犯焉识》：他们的爱情，我们焉能识得

大嫚

说来惭愧，直到前一段在妹妹的书橱里看到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时，我才想起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归来》即是由它改编而来。 电影是早在2014年就看过了的，记得当时的电影海报上赫然写着“生离死别，旷世之恋”的字样。陈道明、巩俐两位戏骨的演技自不必说，已臻于至境，对人物形象恰如其分的塑造确实让观众“心有戚戚焉”，只是因感觉故事情节的设置有些落入俗套，所以想当然地认为电影的母体小说估计也不过尔尔。 直到近来翻阅了《陆犯焉识》，方才有些释然：原来电影只是节选了小说的结尾部分，对男主人公从西北流放地释放“归来”后，与爱人冯婉喻相见却不能相认的心酸经历进行了着重地演绎。老谋子可谓“老谋深算”，他深知如何打着温情的旗帜去戳到观众的泪穴，在激发起观众泪腺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 小说从1925年写到1990年，时间跨度60余年。作者一改之前平铺直叙的写作手法，在本书采用了时空交错的叙事方式，这就逼迫着读者要用跳跃性思维追随着主人公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转换，脑子稍一溜号儿，便不知今夕何夕。 这种全新的阅读体验，让读者更加领略了严歌苓“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的写作功底，也更便于读者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审视主人公的人生经历。 正所谓“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作者不惜笔墨，将陆焉识在流放期间所遭受的种种劫难进行了铺陈渲染，让读者对“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有了直观的感受。刚到大荒草漠时，陆焉识的番号是2868，三年过后，他的番号已变成了278，“他成了严寒、饥荒、劳累最难以杀害的人之一”。如果内心没有足够的强大，作为一介文弱书生，他怎么可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持下来呢？无疑，来自爱人婉喻的精神力量是他内心强大的支柱。 即便把赞美女性的一切溢美之词都罗加在婉喻身上都不为过：美丽、娴静、温柔、体贴、隐忍、贤淑……这个世人眼中的完美女性本该有个完美的人生，可惜事与愿违，生活给予她的是无尽的苦痛与折磨。 若说一个人爱到了极致，那说的就是婉喻对丈夫的爱了吧？爱就一瞬间，多才又多情的翩翩少年陆焉识与婉喻一见面就俘获了她的少女心，从此将其奉若至宝，至死忠贞不渝。 为了讨丈夫的欢心，她冒着受长辈责罚的风险，把娘家祖传的祖母绿当掉，给丈夫换来了白金欧米茄手表；为了获取丈夫转监的确切地址，她蹲守在监狱附近达八天之久，因为她坚信：“我会找到你的，随便你到哪里？”；为了能让丈夫吃上蟹肉蟹黄补充营养，她的十根手指尖都被蟹蛰烂了，手指甲剥蟹剥劈了后，锉得秃秃的；为了争取让丈夫从法场生还的机会，她卖掉老屋四处求情送礼，甚至，一向洁身自好的她，不惜忍受屈辱委身于权势之人…… 婉喻本是个心性安分的女人，但她对丈夫却是爱到不能爱，“爱得无以复加，爱得成了畜，成了兽”。她穷尽一生都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等待丈夫从海外归来，从敌后区归来，从牢狱归来……丈夫之于她，似乎永远意味着遥远和隔绝！丈夫终于回家了，可是造化弄人，她却彻底地失忆了。即便记忆已褪成了一片白色，她至死还在袒护着她的焉识，那个她一直在等着从远方归来的爱人：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也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了…… 可惜，在婚姻的前期，陆焉识对婉喻不仅不爱，反而有恶感，因为婉喻是长辈硬塞给他的，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一个崇尚思想自由的新潮青年，陆焉识对这桩老派的包办婚姻无疑是抵触的，婉喻被他视为断送了自己自主恋爱机会的帮凶。在他的眼中，婉喻浑身唯一漂亮的就只有一手娟秀的行书小楷。 待到陆焉识意识到，他一直怀恨在心的其实是把她硬塞给他的那种主宰，那种传统，那种方式，而不是婉瑜这个人时，已身陷囹圄，悔之晚矣！在看到冒雨追随着载有他的闷罐车的婉喻身影的那一刻，陆焉识才猛然醒悟到，他是爱婉瑜的。婉瑜由承受丈夫怨恨的对象，变成了他的至爱，她“曾是他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他完美的归宿”。 因为爱，他选择了越狱，这样就可以去向婉喻坦露心迹；因为爱，他选择了自首，这样就不会拖累婉喻和家人；因为爱，他选择了离婚，这样就会让婉喻有个安全清净的晚年……终于可以当面求得婉喻的原谅了，原谅他曾经的放荡不羁，原谅他没有把最好的年华给她，原谅他对她的心不在焉……可把眼前的焉识视为陌路、还在巴望着远方的焉识归来的婉喻，却再也不可能给他弥补过失还她情分的机会了！ 掩卷陷入沉思：倘若陆焉识没有遭遇牢狱之灾，而是日复一日地与妻子过着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他们还能演绎出如此让人感慨、让人唏嘘的爱情故事吗？况且他是以“无爱”的状态进入婚姻生活的，而婉瑜对他的爱又是卑微得低到了尘埃里。结婚伊始就没有爱的激情可言，怎么可能在日后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成就先婚后爱的爱情神话呢？ 我们多是怀揣着对婚姻的美好幻想走进婚姻的殿堂的，即便有过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可“卿卿我我终有时”，往往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话还依稀萦绕在耳边时，生活的琐碎所导致的一地鸡毛的现实，便打碎了我们对婚姻的一切美好幻想。从此，甜蜜太少，苦涩太多，渐渐老去的爱情，要么所剩无几，要么面目全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成了很多人难以达成的愿景。 记不记得那个乖巧甜美的“瓷娃娃”福原爱？她最大的梦想不是奥运会乒乓球冠军，而是相夫教子。曾经在综艺节目上看到过她与丈夫大秀恩爱：每天要亲100下，丈夫答应要帮她挖耳朵到100岁……彼此对望时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份浓得掸不开的柔情蜜意，足以羡煞旁人。本以为她是嫁给了爱情的人，可这对一向以恩爱示人的夫妇即将离婚的传闻近几天却甚嚣尘上，如一枚深水炸弹，震惊了众人！短短五年，婚姻已变得千疮百孔，脆弱到不堪一击，“爱情不老”的神话又一次成为了传说。 我们还能相信爱情吗？难道我们真的需要经过大风大浪的考验，才能了悟到爱的真谛吗？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年代，似乎什么都讲究快节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爱情也概莫能外。人们好像丧失了为爱坚守的耐心与信念，也许我们再也见识不到焉识与婉喻之间那种永恒的忠诚与不渝的爱情了。喜欢哼唱《当你老了》，因为那是诗人叶芝献给女友茅德•刚热烈而真挚的爱情诗篇；喜欢捧读《霍乱时期的爱情》，因为阿萨与明娜为我们展示了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恋，一句“世界在变，而我没有变”让人泪眼婆娑，感慨不已！ 相遇靠缘，相守靠心。无关乎日渐老迈的年龄，无关乎日渐色衰的容颜，两颗为爱跳动的心一直在搏动，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我想，这该是我们现代人对爱情最大的希冀与期许吧！ 搁笔的瞬间，不经意地看到了桌子上朋友送的一对心形对杯上的字，一只写着：看，没有什么能挡得住爱情；另一只写着：由爱而生的勇气，足以抵抗世间所有的孤独。这两句话，一句送给婉喻，一句送给焉识，如此，正好！ 完稿于2021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