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十一） 竹席

秋水长天

慈竹林

扯篾条，打席子，联着多少温馨的记忆。竹席，家乡人们 曾经的经济支柱，随着工业化的到来，逐渐灭迹。今日老家，听不到编打竹席声，只见房前屋后、坡下堤上的竹林，于风中寂寞摇曳。

——题记

砍竹子

老家在四川省岳池县，以前岳池县差不多有十个区，其中苟角区和顾县区是竹席之乡，那里家家户户大人孩子都会编打竹席。

我老家安东乡，以前属于苟角区，乡政府离苟角场大约四公里，我老家离乡政府不到一公里。

老家盛产竹子，老家人们都编织竹席。

用木刀剖篾片

（一）剖竹成篾

老家竹席的原材料是一种叫“慈竹”的竹子，慈竹生长快，一年出笋，两年成材，就可以用来制作竹席。不过制竹席最好选二到四年龄的竹子，太嫩的竹子易脆断，不好操作；而且嫩竹水分重，编好竹席后篾片收缩大，影响质量和美观度。太老的竹子表皮泛黄老化，篾片缺乏韧性，也不好操作。

制作竹席最好选两年龄的竹子。慈竹的竹笋长到成竹高度，最初光秃秃，没有一根枝条，没有一片叶子，这是一年龄的嫩竹。以后慢慢长出竹枝竹叶，慢慢长壮。表面也由墨绿变浅成青绿。两年龄的竹子，表面青绿泛光，竹节稀疏均匀，竹根至竹尖大小相差无几，水分及韧度均适中，最适合作竹席的材料。

晾晒篾片

篾片的制作过程繁琐而艰苦。

将竹子贴地面砍下，根据竹席的大小，裁成相应的几截。因为编打席子时需要的篾片有长有短（长的叫“长篾”，短的叫“短篾”），所以裁竹时就将竹子裁得有长有短，总的说来长的多短的少。

第二步是剖划竹子，就是将裁好的竹截剖开，竖着剖划成竹条，竹条的宽度大约四五毫米。因为竹截的两头粗细不完全一样，所以划篾条时还要注意用刀角度及平稳度，必要时还要对每根篾条进行修正，以保证整根篾条粗细均匀。

盘腿编席，排条子

第三步是节（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节”字）篾条，就是将篾条初步分层。

节篾用一把特制的木刀，木刀长约七八寸，其中刀刃部分约三四寸；刀刃居中，刀刃两边有像牛角一样刀耳。刀背厚约一寸左右，刀刃厚约一两毫米；刀背到刀刃的宽度约一两寸。将木刀握在手里，将剖好的篾条青皮朝上，在一端用手掰成两层，起个头，然后将木刀放进去，将篾条剖成上下两层。

上层带有青皮，是可用的部分，下层基本是废弃的了。不过有时竹子质量好，还可用刀一片片将下层再剖出篾片来用。

总共要节篾两次，第一次将整根篾条一分为二，第二次将可用的上层部分再一分为二。

编织竹席，“打方子”

第四步扯篾片，就是将可用的篾片再具体分层。这个过程不再借助任何工具，只靠双手及牙齿配合完成。

第二次节好的篾片，有两种：一种带有青皮，一种没有青皮。扯篾片就是再将它们各自一分为二。

扯篾片时，先用手将篾片一端掰分成两片，用牙咬住其中一片，一手握住整片往上送篾，另一只手握住分开的另一片，与牙一起用力掰扯，将整片篾片分成均匀的两片。

扯黄篾很容易，扯青篾很难，因为青篾十分锋利，稍不注意就划伤手指及嘴唇。扯青篾时，送握篾条的手上，一定不能裸露；普通的手套不管用，一般是将竹笋壳折叠几层，将青篾条包夹在竹笋壳里，再用食指与拇指使劲按捏住；同时用牙咬住青皮部分，用另一只手捏住黄篾部分，这样才能顺利地将二者分开。因为篾片很长，牙齿还要不断地更换咬合点，稍微配合不好，嘴唇和舌头都会被青篾划得鲜血直流。

扯好的篾片，一共四层，分别是“青篾”、“二黄篾”、“三黄篾”和“四黄篾”。其中青篾和二黄篾分开捆扎，三黄、四黄篾则捆扎在一起。

先将篾片的“经线”，按花纹所需分开，将砍板隔在中间

（二）坐地织席

我们老家把编织竹席叫作 “打席子”。

那时候，各个供销社专门有竹席收购点，一年四季都收购竹席。竹席的价格不同，青篾席价高，二黄席便宜，黄席更便宜。我读小学时，一套席子（包括一条青席，一条二黄席，两条黄席），大约六七块钱。除去竹子成本，一套席子大约能挣一两块钱。那时一学期学费两三块钱，所以打席子卖，成了许多农村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

老家大人孩子都会打席子，甚至它成了女孩子必备的一项手艺。大人干完地里家里的活，只要手空，不是扯办篾条就是在打席子。每到下雨天或假日，家家户户都能听见打席子的砍板声。

准备一条篾片，作为“纬线”，放在砍板下部

上好篾片，比好长短

用砍板砍实压紧

打席子的主要工具是砍板，这是一块长长的刀刃状的木条，用刃状的那边将篾片“砍”实压紧。砍板有长有短，最长的有两米左右，最短的两尺左右。长砍板用于打“方子”，短砍板用于打四角。

打席子时从席子中部起头，先用短砍板编打成一个长一米多、宽一两尺的席条，叫“排条子”，然后再用长砍板将“条子”向两边编打，这叫“打方子”。根据尺寸，边打方子边排“道花”（这是用来控制花纹走向及四边尺寸的），还要“起河”（这是用作后期收插席边的宽纹 ）。

“方子”越打越小，最后成了一个角。这样四方四角，由大而小，结束四角，就算完成整张席子了。

根据席子的宽度，分别叫“三六席”、“三八席”、“四零席”和“四二席”，“三六席”就是宽三尺六寸、长五尺七寸（有时五尺八、五尺九不等）的席，以此类推。那时打得最多的是“三六席”和“三八席”，也有“四零席”和“四二席”。

竹席基本“人”字纹路

个人动作有快有慢，快的一天能打一两张席；慢的两天甚至几天才能完成一张席。

黄席好打，青席不好打。黄席的质量要求不高，只要尺寸足够，不稀牙漏缝，边角整齐利落就行。青席则要整体美观，色泽均匀，纹路清楚，严丝合缝，边角齐整，甚至还要篾条粗细匀称。

青席难打，篾片薄而锋利，稍不注意就会划破手指，鲜血直流，一张席子完成，手上总免不了几处伤痕。但青篾席子价格贵，一张青席可当几张黄席。青席一般用作夏天床上铺的睡席，自家打的，一张可用十几二十年。我工作后回老家打了两张席子，现在还在用呢。

一家人围坐一屋，大人小孩或打席子，或干家务，或读书写字，那场面是极为温馨的。



现在走街串巷为人补织竹席的手艺人

打席子也是累人的活，一张三六席，速度快的人一天只能打一张多，而且不做其他事才行。人盘腿坐在已编好的部分，继续编打剩下部分，时间长了，腰酸背疼，两腿僵硬，晚上睡觉都腰疼。

但没办法，农村人家，地里产的粮食及菜疏，只够果腹，哪有卖的余粮？家里各种零用，孩子读书上学，全指着这竹席上挣出点钱来周转呢。

那时父亲在乡小学教书，利用周末和假期将篾片制办好，我们姐妹几个，各自打自己的席子，一人一张。后来渐浙长大，卖席子的钱，大人是不收的，叫我们自己买衣服、学习用具，以及其它零用。

后来到了初中，学习任务重，打得少了。我一般只打青席。打青席时旁边放半碗水，将篾片用水沾湿，这样更好操作。但无论多小心，手上总免不了受伤，各种小划痕是少不了的。

卖竹席

（三）边角处理

席子编织好后，还要对四边四角进行处理。处理的方法有两种，一种叫“锁边”，另一种叫“包边”。前者用于处理青席，后者用于处理黄席。

锁边时，先将青席翻过，背面朝上，将各边沿的上层篾片一片叠扣一片，像锁链那样绞扣一遍。接着再将下层篾片弯折过来，两层篾片再编“人”字纹；编两路“人”字纹后，贴席剪去里层篾片；同时将外层篾片剪齐，留半寸长，并将这些篾片一片片依次插进竹席里。经过锁边处理的青席，不易变形，不会滑边，结实耐用。

“包边”要简单得多，包边也叫插边。在织席时，四边多织两个“人”字纹路。包边时，将席子翻过来（席子都有正反面），将背面那层篾片直接贴席剪去，将正面那层篾片留一寸多点剪齐。然后将边沿由正面向背面弯折两个“人”字路，再将剪齐的篾片一片片依次翻插进席子里。这样处理的黄席，四边整齐，四角匀称。不足是包边席的边角不够结实，容易滑边。

青席锁边。图上青席已锁好边，右边那人和中间那人在编纹，左边那人在剪篾片和插边。为了使边角更牢固，中间那人将一根篾条埋进边沿里；如想更牢固，也可用绳子代替篾条。

扯篾条，打席子，联着多少温馨的记忆。竹席，家乡人们 曾经的经济支柱，随着工业化的到来，逐渐灭迹。今日老家，听不到编打竹席声，只见房前屋后、坡下堤上的竹林，于风中寂寞摇曳。

　 2020.5.1于广安

（注：文字原创，图片来自网络）